哈利在湿冷的触感中惊醒。只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在宿舍了。
鬼魂般的树影投在冰冷的泥土地上,随风摇曳。树缝间泄下月光,一路延伸到道路尽头的黑影脚下。在那儿,有个男孩平躺着,双目紧闭,精致的面容毫无生气。
哈利几乎没认出来弟弟。他的大脑如坠冰窟般全然空白,四肢也被这份冷意麻痹。他想呐喊,却发不出声音;他想冲过去,却迈不开步伐。
一副古怪的皮箱搁在他身旁,那箱扣上搭着一只枯黑的手。另一只手扼在汤姆的喉咙上,漆黑的液体从指缝间汩汩淌下。原来血在月光下是黑的。那黑色映不出半点儿光,分不清是影子、食腐的虫豕还是黑暗的存在本身。
...又或者是一双眼睛,盛着怨怼和绝望,盯着哈利。
“你说了,你会保护我......”
枯黑的双手将镰刀高举,一时分不清月色与刀锋的冷光。哈利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朝汤姆劈去......
——————
“不!住手!”
魔药课教室里,哈利腾地坐了起来,一下子就对上刚才那双黑眼睛。但它们只是毫无情绪地看着他。
“...你还好吗,哈利?”
汤姆正攥着一把小刀,平静地问。刀身半没入无花果的皮,汁液已经淅淅沥沥地落进了坩埚里,激起几个咕嘟咕嘟的泡泡。水汽升腾,在男孩的半月形镜片上留下一层薄雾。
是活的。哈利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
“我没事。”他说。
男孩的目光在哈利眼角处逡巡,泪痕已经干了,几不可察。
“看上去不像。”他说。
“真的。”
“那么,”他平静地说,“你能放开我吗?我们的课堂作业要糊了。”
哈利这才发现,他正像在阻止杀爨人现场似地死死抓着弟弟握刀的手。在他们周围,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哈利尴尬极了,赶紧松开了。谢天谢地,这会儿教室里充满了谈话声、咕嘟声、坩埚相互碰撞的咣咣声、不妙的爆炸声,勉强将这出插曲盖了过去。
“友善交流,各位!勇于探索,不要惧怕往里边加新材料!”
斯拉格霍恩的声音从教室另一头传来。
哈利的脸红得发烫。他怎么在课上睡过去了?!努力回忆今早的事,他尴尬地发现他只记得斯拉格霍恩跟他们问好,再往后就什么也没了。
“呃,我们是一组?”他干巴地、没话找话地问。
“其实该说,我们四个是一组——马尔福,再称两毫升蟾蜍血给我。”汤姆边搅拌边吩咐道。在他的指挥下,阿布拉克萨斯像只金毛狗似的,在材料架和魔药台之间不断往返。不远处,哈利还看到了米勒娃。她跟海格和他的两个室友正在前排围着坩埚忙活,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去。
“但...我们只有三个人...”
“莱斯特兰奇没来,也许你认识她。”
“好吧。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你的蟾蜍血,里德尔。”马尔福打断道,蓝眼睛瞥过哈利,“你不用做什么。他刚才帮你跟教授请假了,说你不太舒服,让你睡吧。你们学院那个女生想带你一组,但里德尔说你在这儿睡得更好。”
汤姆接过小瓶倒进去,用一个清泉咒熄灭了台子上紫色的火。坩埚中晶莹剔透的淡金色液体迅速收缩,被杖尖优雅地挑出来,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悉数落进他手中的玻璃瓶里。
“没关系。”看出哈利的过意不去,汤姆用一种柔和的、令人安心的语气说,“尽情利用你才华横溢的弟弟。”
哈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想起了刚才的梦,希望汤姆不是被什么附体了——多么神奇啊,他竟一夜之间记起了他这个兄长。
但到了下午,当他被汤姆拉到图书馆,开始听他的助教弟弟重讲这节课的时候,哈利发现这句话的本意可能是:你该不会以为你的魔药课助教就会这么放过你吧?
但他听得很认真。他越来越发现盖勒特说的是对的。前面那些日子他过得就像梦游一样。也许跟汤姆和好能算上一桩成就...
汤姆敲了敲书页,把哈利飞到十万八千里外的思维拉回来。
“尝试控制下你的想法,哈利。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把'信物'用成那样...”
“噢,别提那个。”哈利想起昨天闯进教师公寓的情景就浑身尴尬,“继续讲,我在听。”
“这是遗忘药水,期末要考。为了避免爸爸把留堂加到一周两节,我们有必要回顾下。”汤姆把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羊皮纸递给了他,“成分很复杂,是的。但规律是一样的——你还记得上次课治疗疖子的药水吗?”
哈利眨了眨眼睛,看看那张纸,又看看弟弟。
汤姆叹了口气,把书翻回了第一页。
“好。”他淡定地说,“如果你不想死记硬背这张配料表,我们就从第一节开始讲。首先是治疗药水的通用形式——”
“但是,汤姆,”哈利打断道,“我觉得...我刚才看完好像背下来了。你知道,我经常帮姑姥整理资料...”
汤姆颇为意外地看向他,递过去一张白纸。一条小蛇在哈利手心变作了金色的羽毛笔。图书馆里人不多,他们又在二楼隐蔽的角落,周围很快就只剩下沙沙的书写声。没过多会,哈利就把写得满满当当的纸递了回去。
汤姆陷入了沉默。
他甚至没找出来一个错别字。所以,他之前到底为什么不写作业?只是因为不想?
算了。他想,他们一家子总是出于某种共性凑到一起的...
“非常好,哈利。再把我笔记上的注解抄一份儿上去,你这学期可以不用听斯拉格霍恩讲课了。”他面无表情地说,“下一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