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霍格莫德,人们自然而然想起的是雪与木头的声音:白雪皑皑中,一簇簇被魔法点亮的炉火欢腾地跳跃,湿木头在烤干的过程中发出嘎吱脆响,伴随着坩埚里魔药咕嘟咕嘟冒泡;一日伊始,中心广场上汉吉斯先生的铜像伸了个懒腰,肩膀上几只没睡醒的绝音鸟蓦地惊飞——不论哪一样,对巫师来说都是绝妙的声音。
长久以来,这座古老的巫师村落几乎是某种古朴理想的象征。老邻居霍格沃茨不断地向它注入活力,加上保密法改革对商业合作的刺激,它在过去的短短二十年间扩大了至少一倍。许多人开始将它与多年位居欧洲“宜居之最”的戈德里克山谷相提并论。
然而,戈德里克山谷终究是两位天才巫师一寸寸地清扫、驯服和打理的结果——别指望谁有耐心对黑湖谷地做同样的事。人们常常因霍格莫德的热闹而忽略了它的荒僻:相对于黑湖谷地这片广袤的、被原始森林覆盖的蛮荒,即使宏伟如霍格沃茨,也不过是整片宇宙中的一粒沙子,一颗星。“禁林”并不仅仅指代霍格沃茨那片要命的“后花园”,实际上,它也可以说是所有环抱黑湖的密林无人区的总称。
那些迁居于此的后来者们似乎忘了,霍格沃茨最初是一座堡垒,而霍格莫德是它与一切危险之间最前线的边界——那洋溢着魔法气息的田园牧歌,实则是巨兽怀抱中的酣睡,是猎巫时代,先人与禁林血腥的生存之争的遗产。
然而,抛开这些历史功能不谈,“荒僻”本身就意味着认知之外的危险。
埃文·贝索斯认为自己本该对此更清楚才对。
就像这一年,在上一个人失踪于霍格莫德边界的时候,他本该支持商户全面停业,而不是任由魔法部发表一堆称得上滑稽的“注意狼人出没”“征集线索/举报”…
因为他还记得,就在眼前这条与禁林犬牙参互的小路的最西端,狰狞、飞溅的血肉痕迹如何触目惊心。鲜红的警示语贴满了霍格沃茨的各处布告栏,在七月阴雨带来的冰冷湿气中,纸面上的狼头被水汽晕开,糊在老墙皮上,好像一团粘稠、陈腐的血迹,将幽静的月色也衬得惨白。
现在,那可怖的景象再次在埃文眼前闪现了,他屏住呼吸,开始无限地后悔为了赶时间抄近路回到他经营的“巢与喙”了。
做神奇动物相关的贸易,总要同夜晚和树林多打些交道。在深夜穿越这条路固然是个无比大胆的决策,但埃文并非头一次这样做——他对周遭的环境非常熟悉。
此时此刻,这条小路也一如既往地熟悉。在他面前,一片巨大的、古怪的黑影正在沿着不远处的路面逐渐拉长。
那不是树影。那是什么?路两侧的黑暗深处,某种野兽的倒影?或真如魔法部所说,两百年后,狼人再次
夜色深处,有某种黑暗的、模糊不清的咕哝。时而似是野兽的低吼,时而似是某种黑暗的吟诵。
埃文抓紧了手中的提箱,惨白着脸,开始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月光忽然完全消失了。黑暗深处,一声尖啸的狼唳划过了夜空,遥远、悠长。
他的提箱摔到了地上。
周遭的雾气愈发浓郁,浮起了淡淡的猩红色。
在这份鲜艳的猩红之中,霍格莫德那些模糊不清的警告被鲜红色重新渲染,灌满了饱胀的、令人作呕的生命力,仿佛一个恶意满盈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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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从宿舍的床shang猛地坐了起来。
充满视野的大片猩红还没有消散,他大口喘着气,感觉冷汗浸湿了后背。厚重的床帘完全挡住了月光,有那么一刻,他有些不确定自己在哪儿。他在黑暗中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他试着将思维聚焦到现实世界,等着惊惧和暴风般的情绪缓缓散去。
...也许他应该坚持把莎乐美从汤姆那儿抢回来,它可是个识别噩梦并提早叫醒人的能手。
有点出神地望着空荡荡的床顶,哈利心想。
但他很快又想到,也许汤姆带上它,目的和自己大差不差。他知道在成为他弟弟之前,汤姆总是要蛇守着才能睡着。
戈德里克山谷的夜安稳、好眠。但在那个如今他已暂时离开的家里,噩梦仍像某种挥之不去的、居住在老木屋地板下的生物,在午夜沿墙壁攀援而上,管你多么伟大、多么强大,照旧平等地侵袭每个人。
比如阿不思,他几乎不表露任何情绪,却会突然对盖勒特保证不会对他弃之不顾,或者告诉哈利他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他尽量不这样做,因为这会让父子俩惶惶不安地悄悄尾随他一整天,好像害怕被遗弃的猫。
再比如,某些日子,盖勒特会在醒来后逃避去看阿不思,只是盯着血盟久久地出神,垂着金色的睫毛,一言不发,就像在回忆什么。
至于汤姆...
他很少做梦。
但哈利知道,在极少的那些深夜,漆黑的痛苦和恐惧会歇斯底里地扼住他的喉咙,就好像宿命与他互相仇恨、厮杀,至死方休。
当然,汤姆不会对此做出注解。就像哈利也从不解释自己突然在冷汗中惊醒的那些午夜。只是,由于他俩的睡眠质量一样糟糕,任何噩梦事实上都会吵醒两个人。次数多了,难免连梦的内容都会猜到。
他们都知道对方醒了。
就像他们也都知道,当你怀揣某种常人难以共情的阴霾,并已经决心独自抗争到底,却以一种极低的概率,遇到同样经历的人的时候,无声的支持往往比有声的更加有力。
所以,他们通常只是陪对方沉默地醒着,直到天亮。感谢养父们覆盖老屋的那安全感十足的保护咒,让他们有余裕安稳地观察自己或对方的伤口。
有时候,哈利怀疑他那极富策略性的弟弟是有意地将这一面透露给他——他独立、冷酷、完美,那些被掩藏起来的裂痕就更使人触目惊心。它们像是毒药,或某种试探,只为从他的保护欲中萃取有利用价值的部分。
喔,得了吧,哪有那么复杂。
另一个念头否认道。
...那家伙现在还在为分院的事儿生气呢,梅林。他就只是幼稚而已。
哈利甩掉繁杂的思绪,翻了个身,把床帘拉开了一点儿。
月光、海格的鼾声,以及其余几位室友均匀的呼吸声瞬间钻了进来。格兰芬多塔楼外的星空和群山提醒着他:这是他在霍格沃茨的第一天。
他就着柔软的被子揉了揉睡得发僵的脸,到床头把眼镜和魔杖摸了出来。戈德里克山谷的作息是雷打不动的,他知道他不会再睡得着了。
魔法的好处之一是,你可以就躺在那,一边让牙刷、洗面奶和水主动来洗漱你,一边让衣服自己穿上自己。这听上去没什么,但当你早上的第一节课在八点钟的时候,它们的价值就会彰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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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戈德里克山谷的作息是雷打不动的。
哈利并不惊讶于在礼堂里看到汤姆,实际上,由于他们两个的作息几乎完全一致,谁要完全避开谁都是件很难的事儿。他倒是更惊讶于礼堂在早餐供应期间充盈着温暖的阳光,有点像他们家阁楼。
穹顶和两侧墙上的拱券,现在在魔法的作用下成为了一片晨光中的森林,树叶光线和鸟叫透出来。讲台上是丰美的自助餐长桌,品类一应俱全。家养小精灵和零零星星早起的学生在其间穿梭。讲台的正中,小提琴拉着优美放松的晨曲,一座树木结成的钟提醒着所有人上课时间。
再一次,哈利觉得他爱魔法。昨夜的噩梦彻底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汤姆自然而然地跟列车上那群人待在一块——他们几乎无一例外都进了斯莱特林。整个霍格沃茨,除了家养小精灵之外,起得最早的一拨人非他们莫属,穿戴最考究的当然也是他们。看看汤姆吧:那精裁的校服和衬衫,跟父亲一样永远精致整理过的仪容,这份从格林德沃那若有似无地承袭的上流社会习气,倒使他完美地融入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