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闭上眼睛。

戈德里克山谷的雨季快来了，但是在这泥土潮湿的气味中，他能分辨出细微的、甘甜的香气。

血腥味。

寻着这气味儿，他很快就找到了隐藏在树丛深处、沾着血的黑色猫毛。

一群强壮、健康的猫在旁边游荡着；它们嫉妒的怒火显然已经得到了释放。

说实在的，他有点儿惊讶。因为他能闻出来那血是新鲜的。而这只猫已经消失了一周。血的气味在往西边延伸。这稍微引起了他的一点儿好奇。在它苟延残喘之际，它还想去找什么？

但这好奇并没持续太久，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还有更要紧的东西要找。

男孩目标明确地扒开草丛，找到了又一块画着红色符文的石头。他已经注意到山谷的草地和居住区在分布上体现了某种潜在的规划。这种规划是古老的，他不认为除了自己还有人注意到。

他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快速地记下了点儿什么，然后飞快地把本子揣进了衣兜，开始若无其事地蹲下来逗猫。

谨慎总是有用的。

过不一会儿，阿不思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看来你找着了跟你哥一样的饭后活动，汤姆。”

“不，我没在喂它们，爸爸。”小汤姆有点局促地站起来，相比于盖勒特，他对这位养父只有敬畏和戒备，“它们已经自己找到食物了。”

他也刚进食完——物质层面上。他们的晚饭是对着哈利空缺的座位，在某种古怪的氛围里结束的。当时，巴沙特和阿不思都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他，但他只是作出一副困惑的样子，一问三不知。

“并不令人惊讶。从我小时候开始，山谷里这些猫就是这样，自力更生。它们有自己的秩序。”

也许是阿不思看上去和善，灌丛那头的一只肥猫哒哒哒地走了过来，绕着这位白巫师转圈。但他似乎对猫兴致缺缺，并不准备回应它的邀请。

汤姆无端想起阿不思有点猫毛过敏——正常，你不能指望猫和飞鸟八字相合——不过，凤凰能算鸟类吗？男孩摇了摇头，企图让他那紧张的小脑瓜停止胡乱冒泡。

“我们也有自己的。”男孩干巴巴地接了一句。

但阿不思并没有在观察他，他在看着面前打滚的那只肥猫，它的利爪，草丛里的毛，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他身上那种无形的敏锐差点让汤姆再次落下冷汗来。

梅林在上！父亲到底是怎么在爸爸眼皮子底下生活了这么多年的？

“是啊。我们必须在宵禁前带哈利回家，这恐怕还得你帮忙才行。”阿不思慢条斯理地说，这时候，他那双锐利的蓝眼睛转向汤姆了，“你建议我们从哪儿开始找起，汤姆？”

——————

哈利没有一岁前的记忆。

在他有关于生命最初那些画面的梦境里，他看到的全部就是刺眼的光。

有时候，在光芒散去后，还会有一些穿着奇怪的人念叨着什么“从没见过的魔法”、“也许是古代魔咒”…但他们的语气和态度和他同样困惑。

“那是场移形魔法事故。”等到他大一些，父亲告诉了他官方调查的结论，他轻拍着哈利的肩膀，那双总是威严而冷酷的蓝眼睛带着悲伤，“我很遗憾，孩子，但生还者的旅途仍要继续。”

那是一种仿佛很遥远、古老而又深刻的悲戚。

哈利不理解。

而他还有过很多不理解的东西。

比如善意也能够造成恶果；比如真心未必换得到真心。再比如，贪婪和恶意可以毫无理由，虽然有时也有迹可循。

早些年，每当他被关在橱柜里，承受着来自姨夫姨妈怒火和谩骂的时候，他都不理解，既然自己是个毫无价值的小孩，他们为什么不把他送到孤儿院去？

他当然见过每个月寄来的厚厚一叠领养补贴——但这真的是唯一的答案么？他不知道。

当然了，他会一直成长。他会听从盖勒特的话，让伤口生出毒牙，长出荆棘，对付那些把他当滥好人想占便宜的家伙；他会聪明地判断，更谨慎地交出真心。但是，和弟弟那份年少老成的冷眼不同，哈利永远愿意相信某些真挚事物的存在。

“这没什么不好的。”盖勒特说，“你和你爸更像，在你们的灵魂面前，世界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然而，他一直有一种迷茫和恐惧。父亲总是把他和爸爸相提并论，但是他怀疑自己长大后能否成为那样的人——阿不思是那么的强大、充满智慧，哈利却总觉得自己没什么特别之处。尽管养父们快把他夸上天了，他仍然这样觉着。

现在——看吧，他又一次犯了错。大错特错。

到约定地点后，哈利只找到了一封信。收件人地址是山谷西街20号，赫然写着他父母的名字。

山谷西街20号，他已经很多年没回来这里了。

望着落灰的波特家门牌，他知道，所谓的决斗邀请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对他的嘲讽。而比尔也根本没有出现。他甚至不需要出现，就能伤害他。

哈利再次被出卖了。

他只和曾经玩的最好的一两个朋友提到过自己原本的姓氏——那是他本该听父亲的话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现在，就连这个秘密也被告诉了别人。他发现汤姆是对的，也许他就不该原谅任何人。他甚至有些希望自己能像弟弟一样，不需要朋友，对任何关系都保持冷淡。

他本想转身就走，但是他听到了微弱的声音，从波特老宅的二楼传来。

那居然是一阵阵的、熟悉的猫叫声。哈利几乎感到了诧异。也许它是一路跟过来的，而这个家仍然遗留着某种他的气息，所以将它吸引了过去...他不知道。在他能想清楚之前，他已经站在波特家的大门口了。

而他那时的确应该转身就走的。

这样，他现在就不会在这个陌生的家的楼梯口，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进这个阴森森的房屋的大门，他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头痛。在这头痛欲裂中，仿佛有一个念头在蛊惑他——来吧，到这边来吧。你不好奇吗，这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来吧，快到那间放着你的摇篮的房间里去看看吧。

不，哈利。猫就在二层楼梯口，你要走上去，把它一把捞回来，然后转身就跑。另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冷静地指挥道。

哈利扶着墙壁，慢慢地走上了二楼。他忍耐着恐惧，看准目标的位置，闭上眼睛，一把把那个小黑团子捞进了怀里。但也许是他对自己身世的好奇作祟，这条楼道好像充斥着某种魔力，还是将他的视线牢牢吸了过去。

只用余光一瞥，他就呆住了。走廊尽头，古怪地摆着一面隐藏在阴影里的镜子。

当他的视线对上了镜面，他瞬间不寒而栗。

在笼罩镜面的阴影里，有一双细长的、血红色的眼睛，正在死死的盯着他。它像蛇一样，带着纯粹的蛊惑和恶意。当他仔细看的时候，他发现那是镜中的倒影，那双眼睛并不是在他的前方，而是在他的身后。一片巨大的阴影张着深渊大口，完全吞没了他小小的身形。哈利惊恐地转过头去，背后却只有窗户投下来的、宁静的夕阳。

“哈利...”

“过来...

一个尖刻、低沉，如同怪物般的声音在走廊的黑暗深处呼唤着他。

男孩的头痛加剧了，他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才能抵御那种想要向那房间走去的渴望。

仿佛是出于本能，他开始努力回忆邓布利多老宅，那些阳光快乐的时刻。神奇的是，随着这些记忆的出现，很快，纯白色的光就笼罩了他，眼前的黑影也逐渐消融，逐渐淡去、变得明亮而清晰。

他努力地深呼吸，让这些回忆更鲜活地在脑海中放映。直到黑暗彻底远去，直到他看见了——

汤姆？

“哈利。”

熟悉的、冷静的呼唤从很近的地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