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马车下来,进了左边那栋歪歪斜斜的木屋。这屋子比看上去宽敞舒适得多,汤姆敏锐地注意到,两种鲜明个人风格在其中不分你我地交杂着:客厅摆满了各种新奇的物件,一个巨大的地球仪上边站着一只木雕的凤凰,不断地扑腾着翅膀,旁边靠墙放着黑色的陈列柜,里边陈展着一看就价值连城的雕像、红酒和宝物;书架上,学术杂志与甜点菜谱和漆黑的咒语书、闪着幽光的骷髅头放在一起;那封信上的奇怪三角形标志也四处可见,它作为重复元素出现在项链、雕塑、书本的封皮等等地方。至此,这个聪明的小孩已完全心领神会——他得想想两位父亲该怎么称呼合适了。
对于汤姆来说,被格林德沃收养就像一笔飞来之财,落到他这个原本一无所有的孤儿头上。随着时间推移,他会越来越深地认识到这点,认识到他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但在他开始挖掘并震撼于养父们的伟大事迹之前,还有一件他始料未及的事。
他不是这个家庭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汤姆几乎不记得第一次见到哈利的场景了。
他坐在沙发上,穿着从孤儿院匆匆出走的睡衣,裹着毛绒毯子,小口嘬饮巴沙特冲的热巧克力,面前还摆着一大盘他不想吃也吃不下的苹果派,活像一只被捡回家后过度照顾的黑猫——这都是拜巴希达·巴沙特,他未来的太姑姥所赐。这个心善的老太太应了门,看到外边站着这么个风尘仆仆的漂亮小孩,简直心都要碎了。人生第一次,小汤姆感觉自己实打实地成了抱抱熊,教他怀疑了两秒是不是留在伦敦更好。
这不是玩笑话。他非常讨厌被人碰到。但是他不傻;他总归见过那些领养人会选择什么样的孩子。极其罕见地,他允许自己暂时处于被动位,满脸写着“不论你给我什么,我都会接过来;不论你告诉我什么,我都会信”。
他就这样伪装成乖巧的样子,无聊至极、但装作耐心地回答着名字,岁数,伦敦的天气...直到阿不思催促着年事已高的巴沙特快回去睡觉,亲自动身把她送回隔壁的老屋子去。
他前脚刚走,楼梯的老木头就忽然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
男孩警觉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绿色的、噙着睡意的大眼睛。那眼睛看到他,立刻睁大了。
“梅林的头发!父亲,他都到了,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盖勒特从餐柜里取出一瓶果醋,哼笑着说:“要是再把你叫起来,你太姑姥能再烤两大份苹果派,我们明天就得吃一天苹果派了——汤姆,这是哈利。”
哈利“嗒嗒嗒”地跑到了他面前,好奇地看着他:“你好,汤姆。”
汤姆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速地打量了他突如其来的便宜兄弟一眼。他的个头和他差不多,也许稍微高一丁点儿;长相很白净,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一双罕见的、绿色的眼睛。
这确实叫他始料未及了。他要怎么处理这个呢?他是答应了格林德沃,但并没打算跟谁共享这一切。
男孩那满是坏水的小脑瓜立即找出了最糟糕的答案。但是,还是那句话,他不傻。他想这件事应当从长计议,从现在开始,他的时间还多。起码,哈利不像孤儿院那些又吵闹又长得歪瓜裂枣的小孩那样,教他一看就烦。
他礼貌地说:“你好,哈——”
话音未落,苦冬青味的风就突然闯进了他的社交距离。他几乎要恼了,把别人当抱抱熊难道是这个家庭的某种传统吗?他被哈利的胳膊勒得够呛——也许不要从长计议了,他想立刻把这家伙赶出去。
“梅林啊,我听父亲说了,伦敦最近乱的很。你能平安到家真是太好了。”哈利感慨道。
“你是十二月底出生的,对吧?——别那么看着我,我和你们那个院长‘愉快’地聊过几句。”盖勒特在另一边儿的餐厅里,边往他和阿尔的杯子里倒苹果醋边对汤姆说,“那么,他就是你哥了。”
“是的,父亲。”汤姆有样学样地叫道,谢天谢地,他们现在都坐下了。他希望这老房子不要冒出第三个孩子来,不然他就连夜赶回伦敦去。
他看着哈利,以一种非人的自制力露出友善的微笑,从盘子里拿起两块饼干,递给他一块:
“挺好吃的,试试吗?”
“谢谢!”哈利愉快地接过来,一边嚼一边问他:“你从伦敦来的?我听说在你们那,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房间,天气好的时候,还能出去玩儿。”
汤姆把杯子拿得近了一点儿,挡住眼神里划过的阴冷:“你听说的没错,哈利。”
他对春秋游没有好印象。他们出去玩儿的时候,那迂腐的女人会把他送去见心理医生;她不依不饶,他吓跑了一个,她就再找一个——要不是这孤儿院属于科尔夫人,他发誓东伦敦是要添一桩失踪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