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俩可算来了,快去厨房帮姑姥的忙吧!我要布置餐桌去了——汤姆怎么还没回家呀,爸爸,你不会圣诞节还要派他去干活吧?”哈利身前漂浮着一大堆彩带、桌布和花束,急匆匆地从刚进门的阿不思和盖勒特身边穿过去,走到头,又探个头出来,朝他们眨了眨眼:
“对了,你俩这身还挺般配的。”
阿不思看着他跑走的身影,对一旁的盖勒特说:“是我的错觉吗?我平时就觉得,哈利比小时候活泼多了。”
“看得出来,这孩子很喜欢傲罗这份工作。”盖勒特点点头,意有所指地评价道:“在魔法部那个八成雇员都在混吃等死的地方,实在难得。”
阿不思假装没听出来他话里针对魔法部潜在的锋芒——谁想在平安夜谈政治呢?他笑着说:“照你这么说,汤姆肯定也属于那剩下两成了;你看看,已经七点了,他还没人影呢。”
提到另一位养子,盖勒特的眼神微微沉下来,但仍然笑着安抚爱人微妙的担忧:“别担心,阿尔,他会按时到家的。”说完,他看了眼窗外的黑夜,又不明所以地添了一句:
“不然,他还想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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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戈德里克山谷。
一个黑影闪现在教堂前边的街道上。汤姆的脸上沾着血——当然了,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某种意义上,令人激动的“平安”夜,他刚刚已经过完了。
他抬头看了眼戈德里克山谷透亮的星空,这里的夜晚也比别处更黑些,往下看,房屋延伸到地平线外漆黑的远山,整个小镇被隐约的乐声、一扇扇窗户背后温暖的灯光和欢声笑语点亮了。
再没有什么比这情景更不适合他了。急于摆脱这种微妙的感觉,汤姆迅速地对自己施了个咒语,把黑袍变成了一套精致的西装;那头散乱的、微卷的黑发也变得干净整洁;苍白、英俊的脸上的血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今晚,他是哈利的模范弟弟,本世纪最伟大的黑白两位巫师无可挑剔的养子——除此之外,绝不是其他的什么。是的,在这样的场合,他总能善用他精心编制的人皮外衣,既把自己隔绝在乏味的人间灯火之外,又天衣无缝地混入其中。
这是格林德沃教会他的第一件事。在他小时候,他曾循着那扭曲的兴奋,将自己的本性暴露于人前,给这个家带来分崩离析的危机——那是他第一次尝到养父的怒火,并明白盲目自大会带来何种苦果。在他长大的过程中,父亲的强大就像是高悬头顶的利剑,逼迫他不断地自我审视和精进,使他永远谨慎、清醒、滴水不漏。
现在,他已经能主动认识到保持得体的好处:他的家世和能耐足以让他成为规则的最大获益者,那么也就没必要把真面目摆在明面上,和整个世界撕破脸。至于所谓的家人,也不过是某种有关利益和妥协的交易;只要一本万利,就没有不维系下去的道理。
这样冰冷地想着,汤姆推开了家门。然后——直直地撞进了一团缠绕不清、浮在半空的丝带里。
“梅林的头发!汤姆,你怎么现在才来?晚饭都要开始了!”
哈利差点被门打到,但绿眼睛里仍然难掩开心;只是缠在魔杖上五颜六色的彩带实在教他笑不出来了。
原来,巴沙特去对角巷的时候没戴眼镜,买成了自动装饰丝带。显然,这些丝带和哈利在怎么装饰上有意见分歧——它们对抗着哈利的魔咒,都要在他头顶缠成一团了。
厨房的热闹也大老远就能听见。阿不思在巴沙特的指挥下团团转,而盖勒特因为质疑巴沙特的配料,被她嫌弃地赶出去了,正在院子里有点儿委屈地变幻一棵有三层楼那么高的圣诞树。
汤姆很难形容这种感受。是的,这老屋子无聊透顶,远没有像马尔福家的庄园那样来得气派、充满秘密;但是——好吧,他承认阁楼那间书房不赖,盖勒特稀有的藏书里总能发现些有关黑魔法的新知识,而沙发也晒不到太阳,他小时候能在那读上一整天书。那地方还很适合放他的蛇缸;和那群一惊一乍的麻瓜不同,没人在意他养了几条蛇——哈利还会找它们聊天呢。
不论他需不需要,“家”都这么客观存在着。他的身份,他的姓氏,他的野心和存在本身,连同他从东伦敦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一跃而成魔法界最有地位的巫师家庭的一份子的那一天,都被系于这些潮湿的木头、歪歪斜斜的书架、和刺佬儿神出鬼没的花园上。对于他强大的家人,他既引以为傲,又时常对这种束缚感到厌烦,自打去了纽蒙迦德后就很少回来;可一旦他“必须得回什么地方”,它又成了唯一选项。
对他而言,所谓的“家”,就是这样古怪的东西。
“晚上好,哈利。”
抛开多余的思绪,汤姆露出属于节日的假笑。他用一个无声咒,强迫所有的饰品回到正确的位置上,然后欣然接受了来自哈利的拥抱——是的,就好像世上任何真正的家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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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对食物完全没感觉,就像他对大部分无关紧要的东西都毫无感想一样。但是他夸赞了巴沙特的水果派,声称它们比奥地利的强多了。
“那是因为那边儿的人都用碱水面。普通的面粉在纽蒙迦德的冬天会冻得发硬,咬上一口,可是要掉牙的!但这解决起来其实很简单:把火龙果加进去,烘焙的时候念活化咒,让馅料一直保持温度就好了。”巴沙特满腔热忱地滔滔不绝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把目光转向阿不思:“阿尔,你真应该把这一条加进火龙果的二十种用途里。”
“太姑姥,那不是火龙果,是火龙血!”哈利口齿不清地说道,他正在嚼一块五味杂陈的“比比多味豆馅”烤鸡——说实话,口感不赖。
汤姆幸灾乐祸地看了哈利一眼,果然,巴沙特马上较真了起来:
“噢,哈利,我想我不会弄错的!阿尔没事研究火龙血做什么?”
“火龙血有什么奇怪的,阿尔还对比过阿尔巴尼亚五十种蘑菇的幻术效果呢。”盖勒特往阿不思盘子里放了一大片烤肉,又鼓捣了一整块他最爱吃的柠檬布丁:“但是姑姥说的对。下次考虑研究下怎么改进柠檬雪芭的配方吧,亲爱的。”
阿不思笑得差点呛到,一边打圆场,一边把叉子伸向盖勒特放到他盘里的一大堆吃的:“行啦,姑姥,我再写一篇研究火龙果的就是了——盖尔,别再夹了,我可不想胖个三圈再回霍格沃茨。”
“这有什么的,要我说,霍格沃茨的伙食早就该改善了——那桌上万年不变的土豆和鸡腿简直是灾难!魔法教育司还没和董事会反映吗?难以置信!”这时,盖勒特忽然想起了什么,把目光转向哈利,高兴地说:“对了,首席傲罗的位子是不是空出来了,哈利,我想我得恭喜你了。”
这回换哈利呛到了:“爸,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有信心?只是‘预备升任’,还没定呢!”
“不会有问题的,哈利,除非斯克林杰疯了——你过去两年业绩都是第一。”汤姆冷静地指出事实,目光却是看向盖勒特的;他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没什么食欲地一口一口吃着。饱胀的血腥味还萦绕在口鼻之间,使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对他来说,“饥饿”和饱腹感关系不大,而是关于另外的餍足。汤姆相信,就这点而言,这张桌前还有个人和他一样。
察觉到汤姆的注视,盖勒特把最后一块甜点放到阿不思盘子里,望了回来。一旁,阿不思开始跟哈利聊傲罗的工作,巴沙特则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叨着。他别有深意地微微一笑:“看来,魔法部的伙食比霍格沃茨强多了。你胃口很好啊。”
汤姆也回以微笑:“是啊,父亲。”细嚼慢咽完最后一块牛排,他把叉子放下,用餐巾擦了擦嘴,继续表态道:“但总的来看,还是比不上奥地利,我有点怀念您书房里的室内乐了。”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莱斯特兰奇家要办一场音乐会,就在明年二月。”盖勒特说,似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那时候,魔法部大选也结束了,时间刚刚好。”
“我的荣幸。”汤姆痛快地答应了。他知道,那可不止是“音乐会”而已。他越来越多地跟着父亲在这些场合出现,也就越来越深地卷入麻瓜和巫师世界复杂的上层关系网,为他那宏伟的计划铺下每一步路。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进行,向来如此。
接下来的晚餐时间,所有人默契地再没有说过一件正事儿。哈利一边和汤姆吐槽傲罗办公室每天收到多少关于他们的投诉,一边默默消灭了整整半只烤鸡。阿不思和巴沙特几乎包揽了坩埚蛋糕和柠檬鸡翅;汤姆和哈利无可奈何地把巴沙特递到他们盘里的甜点都尝了一遍,结论是哈利做的布丁水放太多了。至于盖勒特,他实际上吃的比汤姆还少,让人怀疑他看着阿尔吃饭就能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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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等到大家吃饱喝足、收拾干净残局后,早已月上梢头。这个点儿,戈德里克唯一还醒着的就是各家的圣诞树和彩灯了,盖勒特搭的圣诞树也不例外:那上边装点着飞舞的精灵、萤火虫和冬青果,随机长出的拐杖糖和各种造型的巧克力在晚风中缓缓摆动。每个人准备好的礼物都施好了咒语,夜里就会自己飞到那棵树底下。
汤姆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口,若有所思地望着外边。面对这平静、完全处于掌控之中的一刻,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忽略了什么的感觉。
以前,戈德里克要热闹得多,教堂有庆祝活动,月光下还会飞来圣诞老人——那是魔法邮政的特别业务。很多年前,反巫势力闹得凶的时候,盖勒特为了安全,把整个戈德里克的巫师聚居区的定位都抹去了。打那以后,飞路粉系统和邮政就都到不了这里,只有特定的人能通过幻影移形进入山谷了。
这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脑中的念头一晃而过,虽然荒唐,但并非不可能。他努力回忆着今天在翻倒巷的情景——直到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我,汤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