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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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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军退去后数日,洛阳城外仍旧弥漫着焦土和血腥的气息。

连绵的晋军营垒空空荡荡,匆匆撤离时来不及带走的粮草,尽数被援军缴获,饥劳困顿的洛阳守军终于得以饱食。

洛阳城数千将士累月鏖战,死的死伤的伤,勉强还能走动的,一个个形销骨立。成之染下令让守军好生休整,派麾下人马接管了洛阳防务。

她打马登上北邙,远处大河之上的浮桥早已化为灰烬,只剩几根焦黑的木桩孤零零浮在水面。

河水浩荡东流,层林风起云涌,久旱多日,雨水要到来了。

“你说,慕容颂会答应吗?”成之染收回目光,侧首望向徐崇朝。

“晋军北归,势在必行,”徐崇朝扬鞭东指,道,“慕容颂攻城不下,进退维谷,如今正需要一个保全颜面的缘由。此番相邀,他正好顺水推舟。”

襄阳太守温道醇忍不住问道:“倘若他不肯离开,执意要与我争个鱼死网破,该如何是好?”

他封雍州刺史李尽尘之命率军来援,越过伊阙关后虽未与晋军交战,看到洛阳城惨烈战况触目惊心,眉宇间难掩忧色。

成之染摇了摇头:“若换作旁人,或许要拼个玉石俱焚。可慕容颂是一国之君,他不会如此。”

温道醇还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殿下!”

成之染勒马回首,望见宗棠齐单骑飞驰而来,包扎的伤口崩裂流血,在肩头洇开一片暗红。他翻身下马,脚下踉跄了几步,强撑着恭敬行礼,道:“听闻殿下要与胡虏相会,臣难以放心,请殿下准许臣随行。”

成之染下马扶他,不由得蹙眉:“宗郎君,你的伤……”

“不过是被流矢擦破点皮肉罢了,”宗棠齐抬头,眼底血丝密布,却亮得灼人,“戎狄无信,狼子野心,倘若在舟上翻脸,岂不是令殿下置于险地!”

溽热风丝吹散成之染鬓边碎发,她似是一笑:“郎君可知我为何选在河上?”不待宗棠齐回答,她指向河心,道,“胡人纵有铁骑,也是鞭长莫及。他若敢妄动,也不会活着回到岸上。”

宗棠齐仍旧不放心:“殿下金枝玉叶,万民所望,容不得半点差池。若不肯让臣随行,臣于心不安!”

“宗郎君……”成之染似是叹息,从对方眸子里望见了满目沧桑,枯损的面庞再难寻到记忆中的痕迹。她倏忽想起十二岁那年,在大江之上,生死之间,他们曾同舟共济。

“好。”她望着表里山河,眸间浮起难言的怅惘。

时夏新雨,草树欣荣,大河奔流,浊浪排空。洛水自洛阳城南蜿蜒流淌,将轻舟送往涛涛洪流。

二水交汇处,成之染站在斗舰船头,望着东面缓缓驶来的晋国舟船。她今日特意未着铠甲,只身穿素服,腰悬长刀。河风掠过她松散的发髻,将几缕青丝吹拂在面颊上,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徐崇朝黑衣玄甲,手按刀柄立在她身侧,扫视着对方船上的动静。

为首那条船上有许多晋兵,个个持刀盾护卫,铁甲如鳞。一人众星捧月般立于华盖之下,披发左衽,辫饰珠玉,垂在肩头,腰间金刀凛然。

想来那便是晋主慕容颂了。

华盖飘起,成之染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那是一张被烽火淬炼过的面孔,刀刻斧凿般眉目分明,望之如磁石摄铁。锋锐的目光投来,忽而随唇间冷笑微微波动,好似星戈耀日。

成之染蓦地一晃神,这神情气度,倒是与建武二年末送她的那尊金人差池相仿。

相距数丈之遥时,两条船同时下锚。

“大晋皇帝陛下,”成之染率先拱手,声音清越如钟磬,“久仰大名,相见何迟。”

慕容颂打量她一番。对方的形貌,他早听崔湛说过,如今一见,比传言中收敛了许多锋芒。他轻叩刀柄,哼笑一声:“太平长公主,好手段。断我归路,困我雄师,如今又要演这出鸿门宴不成?”

成之染稍有些讶异,他汉话流利,若不是这身装扮,任谁也看不出竟是个胡人。

河风从两船之间吹过,鼓动的旌旗猎猎作响。

“陛下多虑了,”她唇角微扬,道,“若真要取陛下性命,此刻该在虎牢关相见。”

慕容颂盯了她许久,扯了扯唇角,道:“长公主意欲何为?”

“陛下,”成之染微微扬手,道,“此间风大,请移步空舟一叙。”

船头上乙旃比延眸光一凛,当即断喝:“休想!”

慕容颂抬手制止他,目光望向停泊在两船之侧的蚱蜢小舟。

小船长不过三丈,空空荡荡,一览无余,除了船夫外,只摆着一张矮几和几个蒲团。

“这小船却是轻便,”慕容颂终于一笑,煌煌如雪域生花,“朕倒要听听,长公主有何高见。”

“陛下……”匹娄眷也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叽里咕噜道,“这分明就是陷阱,谁知道水下有什么!汉人的话信不得!”

“退下,”慕容颂负手而立,话虽向他说,目光却瞥向成之染,“谅她不敢。”

他们彼此以胡语交谈,成之染虽然听不懂,见慕容颂并无异议,于是击掌命小舟上前,微微躬身请对方先行。

慕容颂率先踏上空船,船身微微一沉,惊起波涛间一尾游鱼,“噗通”一声没入浑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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