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啐了一声:“乱臣贼子,胆大妄为!”
成肃眸中氤氲着怒气,他方才被厢板压住,猛地扭到了腰,半边身子都不怎么舒坦。
如今身体的不适还在其次,他实在迫切想知道,到底是谁要置他于死地。
梁国公之位树大招风,朝堂内外背地里嫉恨他的不知有多少,一张张面庞飞速从脑海掠过,反而让他有些困惑了。
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幸得不死,未必是坏事。
曹方遂问道:“可要封锁消息?”
“不必,我要让天下皆知,”成肃冷笑道,“梁公遇刺,这可是天大的事。有胆子做这样的事,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
月上中天,宴罢昏睡的右司马袁攸之被人从梦中摇醒,脑子里昏昏沉沉地几欲斥骂,然而听到成肃在城中遇刺的消息,他立马吓得酒醒。
“梁公将此事交代给右司马。”来人是成肃的白直队主常宁,灯下的身影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
袁攸之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我?”
常宁道:“梁公平日里极少宴饮,今日到右司马府中,竟遇到这样的事,旁人难免会说三道四。梁公素来知晓右司马为人,亲自叮嘱说,务必要严加审讯,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袁攸之连忙叩首领命,冷汗将单衣都湿透了。他越想越后怕,不知怎的竟遇到这种事,巴不得赶紧撇清关系。
他亲自到狱中提审刺客,数日来用尽了威逼利诱的手段,终于在严刑拷打之下,从刺客血肉模糊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名字。
湘州刺史赵兹方。
袁攸之沉默了许久,牢房中浓烈的血腥污浊充斥鼻息。
狱丞提醒道:“刺客招供了。”
袁攸之点了点头,命人让刺客在供状上画押,他验看无误,带着供状向成肃复命。
成肃自从遇刺后,一直都卧病在床。他倚在榻上听完袁攸之禀报,长叹一声,似是喟然。
袁攸之问道:“殿下要如何处置赵湘州?”
“我与赵郎,何至于此啊……”成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道,“他岂敢害我?他岂敢害我!”
袁攸之一声不吭,以他对成肃脾性的了解,这时候他不需要说什么,对方心中已有了答案。
“让他来彭城见我。”
袁攸之抬起了头,劝阻的话又咽回肚子里,他此时却是不明白了。
然而既是成肃的命令,没人敢说些什么。
成肃亲手撰写了给赵兹方的书信,派信使送往长沙。他暗中传令荆江二州,整顿人马以备不虞,又命尚书仆射王恕将审问情形表奏天子。
这一封表奏前脚刚呈报御前,赵兹方行刺梁公之事已经在金陵传得沸沸扬扬。
侍中袁放之察觉天子不悦,想起他兄弟从彭城密送的家书,逐渐琢磨过味儿来。
所谓的表奏天子,仅仅是告知而已,至于天子将如何处置,远在彭城的梁公似乎也顾不得那么多。他恨不能让天下人知道赵兹方的罪行,将这潭深水搅得越浑越好。
成之染出了月子没多久,就听闻彭城的父亲遇刺。她亦知成肃这些年树敌甚众,众人明面上笑意逢迎,背后难免有微词。
只是能下定决心刺杀成肃的,或许并不多。
这些天她恢复了朝参,每日在宫中与群臣应对,明明是一张张熟悉的脸,望向她的目光却仿佛平添了许多复杂的深意。
她怀疑过许多人,明里暗里试探过许多人,萧璞、孟元策、桓不疑……甚至是天子,她都怀着愧疚的心情反复审视。
只是没想到,竟是赵兹方。
成之染有些不可思议。无他,赵兹方在她心中,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他虽是宣武宿将之子、镇北将军之婿,历职显宦,联姻宗室,可这十多年以来,委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是个庸庸碌碌的平凡之人。
他那样的人,竟敢刺杀她父亲?
莫不是疯了。
按照朝廷的规矩,赵兹方要下廷尉狱审讯。可是谁去长沙将他押送回京?
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众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成雍素来没主意,犹犹豫豫地想请示成肃。
成之染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抢先在朝堂之上向天子建言,派侍中袁放之前去。
袁放之闻言眼前一黑,不错,他官居三品,不仅是皇后之兄,而且长子与赵兹方连襟,去湘州既体面又妥帖,可是……他怕啊。
如今这山雨欲来的局势,赵兹方只怕早就得了信,倘若他破罐子破摔,谁知道能干出什么事?
可惜此事也由不得袁放之,成之染立于殿中,将他满腹的推拒之词都重重压下。
天子道:“梁公劳苦功高,竟遇到如此劫难,湘州无论如何要给个说法。侍中此去,甚是合宜。”
袁放之心如死灰,只得强自镇定,接了天子的旨意,长吁短叹地南下湘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