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成之染自然懂得,可对方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又让她震惊不已。
“赵郎君,话可不能乱说!”
赵兹方瞥了她一眼,望着成肃道:“我知道太尉是忠心体国的能臣,若非在东府,也不会如此剖陈利害。太尉,国本为重,东海王绝不能离京!”
成肃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难道除了东海王,就没有人能护持国本了吗?”
赵兹方一愣,猜不透他话里的意思,直觉又不敢深思,索性道:“留下东海王,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成肃父女都一言不发,堂中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半晌,成之染长叹一声,对赵兹方道:“天家之事,你我又何须多言。赵郎君早日回冀州去罢。”
赵兹方顿时黑了脸,朝堂首一拜,便拂袖而去。
这一场不欢而散,让堂中气氛又低沉了几分。成之染侧首注视着成肃,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令人心头直坠。
“阿父,可曾想到过今日?”
她并未名言,成肃倒也心知肚明。当初他算计苏弘度,亲手促成赵家与王室姻娅,原本是为了把控操盘。
然而人心终究不是棋子,事到如今,他反而与赵兹方渐行渐远了。
见成肃不语,成之染轻轻一笑:“于他而言,苏弘度毕竟是姻亲。翻身龙门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岂会置之不理?”
帘栊轻晃,徐崇朝从耳房走出,朝成肃郑重一拜:“我姊夫救人心切,望太尉切莫怪责。”
成肃似笑非笑道:“他并无过错。”
徐崇朝又要开口,被成之染拦下。
“所谓天家国本,臣子又岂能妄加揣测?纵然要立功扬名,亦不能仰仗于此,”她摇了摇头,道,“但愿赵郎能明白,好好回去做他的冀州刺史,才是正道。”
成肃不知想到了什么,对徐崇朝道:“你若再见到赵郎,务必告诉他切莫妄动。中朝之事,岂能作门户私计?”
徐崇朝允诺。
待他退下后,成肃闭上了眼睛,良久,忽然道:“倘若赵兹方安分守己,我必能保他平安。”
成之染心中一动:“阿父——”
成肃抬手止住她,道:“如今说这些还太早,你猜,江陵会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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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天长,暑气盛极,骤雨初歇,天子依奏降旨,将苏弘度执送江陵,交由会稽王严加训斥。
榴花璀璨,枝间葳蕤,鸣蜩不休,一声声一阵阵,聒噪得令人心烦。赵兹方带着妻儿启程北上,临行前并未再到东府,只是到徐宅一叙。
钟氏派人招呼徐崇朝回去待客,他在徐宅小住了一宿,次日回到镇国将军府,神情似有些郁郁。
刚进门,便有小厮迎上来,道:“郎君可算是回来了,女郎在后堂等了许久。”
徐崇朝赶往后堂,正碰上江萦扇捧着一摞书卷出来,见了徐崇朝,她微微颔首致意,道:“阿叔,你来得迟了。”
这话让徐崇朝心里没底。他快步进屋,成之染端坐于堂首,正垂眸执笔写着什么。
徐崇朝打量她神色,默不作声地坐到近旁,半晌见她仍头也不抬,忍不住说道:“我姊夫此去很不得意,我陪他喝了几盏酒。”
成之染终于放下笔,抬眸看着他,道:“有些话,他也不好向你明说罢?”
徐崇朝苦笑一声。
“他对我父亲不满。或许他会想,苏弘度是他的姻亲,我父亲怎么毫不留情。”成之染语气淡然,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赵兹方确实是这么说的,几乎是一字不差。徐崇朝替他分辩道:“他也是心疼蘅芜。”
成之染不由得一笑,问道:“你怎么回答他的?”
“这件事归根到底,错在苏弘度。惟愿他改过自新,否则将来依然会连累赵家,”徐崇朝轻叹,“我姊夫也并非不通事理之人,待他想明白了,自然与你父亲和好如初。”
成之染勾唇:“想明白是一回事,如何选择又是另一回事。”
徐崇朝自嘲地笑笑:“我母亲还怪我话说得直白,伤了姊夫的面子。”
一边是长姊,一边是妻子,他的处境成之染清楚。堂中倏忽暗沉下来,穿堂而过的热风裹挟着潮气,是连绵阴雨的气息。
成之染轻轻按住对方的手,道:“你左右为难,还是不要插足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