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素来是正旦朝会的日子。荆州虽远离京都,阖州上下的新官旧吏,也络绎不绝地前往刺史府拜望。
成之染在刺史府后宅醒来,人是怎么回来的,她已经记不清了,脑海中隐约响起破碎的歌声曲调,以及幢幢灯影中笑语喧嚣的诸多面容。
前院中还正热闹,她悄悄出门,看了眼接踵而至的人群,头也不回地纵马离开刺史府,穿过满眼喜庆的大街,叩响了南郡太守府的大门。
太守府门可罗雀,守卫上下打量她一番,仿佛想到了什么,顿时一脸拘谨道:“阁下来得不巧,府君出门了。”
“我知道,”成之染面不改色,“我找十三娘。”
听闻成之染前来,宗寄罗兴冲冲赶到门口相迎,一眼望见她又惊又喜。她叔母邓氏新近产子,一家人都围着那婴孩转,宗寄罗随宗棠齐闭门在家,忙里忙外的,那双持枪的手抱起襁褓也轻松得很。
成之染到后宅给邓氏见了礼,就来到宗寄罗院里。冷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两人在窗前对坐,闲聊了半晌,成之染问道:“益州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宗寄罗笑着看她,“恭喜啊,益州都督。”
“说什么益州都督,都是些唬人的名头,”成之染话锋一转,道,“你可愿随我前去?”
宗寄罗眉头一动:“那是自然了。”
她话虽如此,神色却有些迟疑。
成之染啧了一声:“我此番入蜀,就是要取乔赤围性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想去,”宗寄罗朝窗外望了一眼,道,“可太尉没有让我叔父去,他几番请命,都被拦下了。”
“太尉是太尉,我是我。”
宗寄罗眸光一闪:“你……”
成之染以手抵唇,笑着摇摇头。
宗寄罗略一沉吟,道:“朝廷两度出师不利,你可有破敌之法?”
“不曾。”
宗寄罗吃惊:“我看你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还以为有什么对策!”
成之染拉住她胳膊,正色道:“我这不是来找你商量了吗?”
宗寄罗失笑,思索了一番,吩咐侍女道:“取我舆图来。”
成之染回到刺史府,已是日影西斜时。往来宾客踏破了门槛,直到这时候才逐渐散去。
前堂中,成肃好不容易得了空,正活动筋骨时,成之染就到了。
成肃瞥了她一眼,道:“听人说你出门了?”
成之染并不隐瞒:“去了太守府。”
成肃抖了抖袍袖,绛紫官袍在日影下熠熠生辉。他负手而立,道:“宗棠齐叔侄来过。”
“他请求伐蜀。”
成肃叹了声:“不错。”
成之染端详他神情,看不出什么门道,于是道:“宗氏与叛贼血海深仇,宗将军性子又不好,若回到蜀地,免不了大开杀戒。旁人就算了,他——我可管不住,到时候叛军拼死顽抗,反倒是麻烦。阿父绝不能答应他。”
成肃颔首道:“我让他留在江陵。”
成之染沉思不语。
成肃问:“你有话要说?”
“阿父对宗氏,总要有个交代才是,不如让宗氏子侄前去。我虽无法节制宗将军,其他人不在话下。”
成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未置可否,只是问:“伐蜀,你可有对策?”
“兹事体大,还需多斟酌几日,定不负太尉所托。”
成肃似乎也并不急切要她的回答,只是接连数日都看见成之染从府外归来,便随口问起她的行踪。
桓不识如今已担任军府主簿,在一旁答道:“中郎将日日到军中练兵,卑职还有几次见她往太守府去。”
成肃目光一顿,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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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前后,江陵下了场大雪,满城花灯平添了几分清冷风致。
隐约笑语随风飘到庭院中,成肃独自待在槐荫堂,盈盈灯火下,巨幅舆图铺展在案上,明灭之间,沉静幽寂。
通传来报,成之染求见。
外间风雪正盛,成之染裹挟着寒气步入屋中,摘下斗篷抖了抖,地上顿时化出了雪水。
成肃道:“怎不去看灯?”
成之染一笑:“我复命来了。”
她走到案前,目光掠过层峦叠嶂间深沟高垒的城池,问道:“看来阿父早已成竹在胸。”
成肃负手道:“那你呢?”
灯影幢幢,倒映在成之染眸中。
“此番出征虽是为了收复蜀地,其实所需攻下的,唯有锦官城而已。往年朝廷出兵,一路上攻城略地,只会让大军越陷越深,到最后寸步难行。因此我出兵,志在速攻锦官城。”
她缓缓绕着舆图走动,一双眼睛却紧盯着图中一处。
“锦官城地处巴蜀腹地,自下游西上,有内外两条水道。赵郎当年伐蜀,走的是内水,兵败黄虎城,前车之鉴在此,大军此番该从外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