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微微张大了眼睛。是了,她父亲要在京中大动干戈,自不会希望金吾卫出来碍手碍脚。
李临风已死,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她咬了咬牙,道:“遵命。”
天光混沌,晓月西沉。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邈远的鸡鸣,紧接着,满城的雄鸡都高唱起来,一声又一声,一个接一个,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府门前,小厮已将马牵来,成之染望着身后一幢军士,沉默地翻身上马。她走了几步,又拨转马头,成肃仍负手站在门廊,见状眸光闪了闪。
成之染问道:“阿父去何处?”
“向天子请命,诛杀逆贼。”
他身后沈星桥一身戎装,诸将士也是铁甲森然,乌压压一片,在熹微晨光中静默得如同门前石狮。
成之染一言不发,勒马回身,向着东海王府疾驰而去。铁蹄踏破黎明的寂静,不知惊醒了几家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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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府城中的刀光血影,并未有丝毫波动传到东海王府。数月前翻新过的府邸好生气派,簇新的门钉闪烁着金光,在朦胧曙光中格外显眼。
府卫听闻哒哒马蹄声,打了个欠身出来探看,一看便吓了一跳。
一位戎装青年面容冷淡,黑衣玄甲,高踞马上,而在她身后,数百名军士列队而立,一片肃杀。
他惊得呆若木鸡,还不及开口,却见那青年跳下马,抱拳道:“东郡成之染,求见东海王,十万火急!”
见这般气势汹汹的架势,府卫哪里敢耽搁,忙不迭找人去内宅报信。
东海王生性散漫,夜卧晚起,何况昨日夜宴,这时辰睡得正熟。
然而东府兵列阵府外,就算东海王起床气再大,也得把他喊起来。
通传硬着头皮在门外通禀,预想中的臭骂迟迟没有到来。只听得屋内一阵鸡飞狗跳,东海王连声催促快些更衣,冷不丁喊了一嗓子:“将人请到前堂去,快!”
成之染在府前伫立良久,隐约见晨光熹微,寒气却愈加炽烈。
她侧首看向领兵幢主,道:“阁下怎么称呼?”
幢主道:“女郎客气,唤属下陈午便是。”
成之染打量他一番,这人估摸有三四十岁,脸上留了一道疤,看上去有些凶悍。
“陈幢主,待会儿我进去面见东海王,你带人在此等候,不准任何人靠近王府。没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陈午皱眉道:“女郎要自己进去?这太危险了,万一他们动手——”
成之染抬手止住他:“我自有分寸。”
陈午仍然不放心,成肃让他们跟着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成之染手扶着腰间长刀,刀柄上寒露为霜,冰冷刺骨。
她笑了笑,道:“你放心。”
这神情竟与成肃有三分相仿。
陈午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得门轴转动,王府大门轰然打开了。
府卫迎上来,谨慎地笑着,道:“女郎,主君有请。”
成之染点了点头,径自随他们入府。陈午犹豫了一瞬,到底没敢跟进去。
领路的小厮见军士没进来,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成之染还是第一次走进东海王府。
这座苏弘度封王后御赐的府邸,修建得富丽堂皇。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看得出用了心思。打理庭院的仆佣杂役闻声抬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成之染在前堂落座,不多时苏弘度到了。他亦是讶然,见她这一身戎服行头,脸上笑容也有些凝滞。
“成娘子,别来无恙?”
成之染不与他寒暄,中规中矩地行礼,道:“京中有变,太尉带兵清缴逆贼,嘱托我转达殿下,务要让金吾卫守好皇城。”
苏弘度一下子清醒了,吃惊道:“是何人作乱?”
“不过群盗罢了。”
“好,好……”苏弘度慌乱地点了点头,招呼亲从到军中传令。
成之染端坐堂中,一言不发,只等着那亲从传令回来。
苏弘度觑着她神色,问道:“对方有多少人马?东府可还需增援?”
“请殿下放心,”成之染笑笑,“太尉自有定数,只怕有外军不听号令,反倒惹出麻烦来。”
苏弘度心有不安,但成之染不肯多言,他如坐针毡,三番两次欲言又止。
成之染恍若未见,紧盯着门口,心中暗自数算着时辰。这时候,她父亲估计还在宫中,而东府兵……
她心中焦躁,恨不能立刻飞出府外,然而面上还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避开苏弘度复杂的目光。
那亲从终于回来了,气喘吁吁地向苏弘度复命,道:“旁人都还在,唯独殷将军今早带兵巡行,不知道去了哪里。”
苏弘度微微蹙眉:“他?”
成之染起身,对那亲从道:“我知道殷将军人在何处,阁下不妨随我走一趟。”
那亲从为难地看向苏弘度,苏弘度略一迟疑,摆手道:“去,让他回来把守皇城。”
他取下腰间令牌交给对方,没再说什么。
成之染向苏弘度深深一拜,转头便带着那亲从出了门。苏弘度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浮现出极为复杂的苦笑,颓然瘫坐在地上。
侍从连忙道:“殿下,天冷了,地上凉。”
苏弘度嗤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脖颈,喃喃道:“还能比刀刃更凉?”
“殿下?”
苏弘度垂首不语,半晌,缓缓道:“派人去看看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