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交州刺史傅临。
刺史亲自出门相迎,成之染不敢托大,赶忙客客气气地与对方见礼。
傅临肤色比傅亭微黑一些,举手投足之间难掩上位者的威严。成之染言语间晃神,隐隐约约想起来许多人,但他们面目都模糊了,渐渐地渐渐地定型,凝聚成面前这人的模样。
傅临对他们一行很是客气,命府中大飨士卒,为诸军接风洗尘。他盛情难却,可成之染挂念着张灵佑音讯,总有些坐立不安。
她心思重重,在傅临眼中却别有意味。振武将军沈星桥,论官品与他相当,眼前年轻人底细不明,然而随行那两名成肃参军,却处处配合着他。
傅临心中已有了猜测,闲言间便问:“小将军可已加冠了?”
成之染如实答道:“还不曾。”
傅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看着对方年纪不大,没想到如此年少,不由得心中生疑,再细看对方眉眼身形,不由得一阵恍然。
见成之染神思不属,他笑吟吟道:“方才这一战,捉了些妖贼头目在牢里,诸位可要去看看?”
他细细一说,除了逆贼中凶名在外的党羽,还有几人是张灵佑的亲眷。成之染一行到牢中一看,年纪最小的不过七八岁。
傅临道:“此乃张灵佑幼子。”
成之染点了点头。此地牢狱湿热难耐,她待了没一会儿,浑身都湿透了,连忙回到府衙中,问道:“那些人,使君打算如何处置?”
傅临道:“此等乱臣贼子,自是交由朝廷发落。”
这些人他扣在手中毫无用处,交给朝廷反倒能表功。然而听他的意思,似乎要派人专程押送到金陵。
人是他抓的,顾忌官军抢功劳也是人之常情。成之染对此不甚在意,可想起当年讨伐庾氏时宗棠齐惹出的事端,便不得不谨慎些。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寻到张灵佑才能定夺。
交州日头比江南毒辣许多,高悬在头顶,照得人无处遁形。偏偏盛夏时节天又长,众人更觉得度日如年,一个个坐立不安。日影西斜时,终于有小厮来传话,沈星桥大军已到城外了。
傅临亲自出城相迎。成之染跟随其后,打城门洞里望见沈星桥,目光便止不住往他身后瞟,见军士担着几具尸体,不由得紧张起来。
沈星桥与傅临见礼,指着身后道:“张灵佑已死,连同数名余党,尽在此处了。”
成之染上前一一辨认。在水中泡发两三个时辰,这些个面容已肿胀不成形,仔细分辨,才认出了张灵佑尸身。
他果然死了。
众人暗中松了一口气。
当夜,刺史府大宴众军。沈星桥不欲在此地久留,宾主尽欢之际,便向傅临请辞。
傅亭微颇有些意外:“沈将军何必如此着急?麾下长驱千里,鞍马劳顿,不如在城中小住,好生修养一番。”
沈星桥只是推辞。此番追讨张灵佑一波三折,路上不知花费了多少时日,若再不回去,金陵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傅临沉吟道:“往年这时候,多的是狂风骤雨。如今溪流暴涨,山林间也甚是泥泞,实在不便于出行。沈将军不如多留几日,避开这阵子再说。”
沈星桥知道他所言不虚。如今这时节水流湍急,军中今日打捞张灵佑尸身,竟是在下游数里找到,为此颇费了一番周折。
况且是刺史发话,他也不好当面回绝。
成之染见他为难,便对傅临道:“使君好意,我等心领了。只是活人尚且还等得,死人却等不得,若贼首面容腐烂掉,便是送回金陵去,也不太好看。”
傅临沉默了一瞬,道:“若要回金陵,海路自然是最快。可海上风暴……诸位将军怕是没见过。”
沈星桥神色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也罢,”见他们态度坚决,傅临只好道,“诸位且暂住几日,休整人马,我也拣择些得力人手,为诸位引路。”
成之染见他果然是要派人回京的意思,便点了点头,道:“那便有劳使君了。”
待宴席散了,沈星桥问她:“依刺史之意,他不肯将逆贼交与我等?”
成之染不以为意:“这有何要紧?逆贼在交州成擒,可都是他的功劳。”
道理都明白,沈星桥面色却不太好。毕竟辛辛苦苦追讨数千里,最终竟是被旁人摘了果子去,换做谁也很难咽下这口气。
成之染笑笑:“又何必计较这些?若能令交州借此与朝廷亲善,岂不是好事一桩?如此偏远之地,能如此待我,夫复何求?”
柳元宝听了,叹气道:“郎君想的是天子想的事!我只想着打赢这一仗,回去好混个参军当当。”
“这你且放心,”成之染瞥了他一眼,道,“交州的归交州,官军的归官军。这笔帐,朝廷还算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