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破寒愕然抬头,正对上成肃平静的目光,登时便心下一惊,缓缓垂首道:“我河南元氏忠贞可鉴,既投明主,绝无二心。”
他声辞振振,惊得柳元宝一激灵,瞌睡虫都赶跑了。他大气不敢出一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低声问成之染道:“这是怎么了?”
成之染啧了一声,起身对成肃道:“阿父,元郎君四海盛名,偏偏来了东府城,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您若是唬他,他可要走了。”
成肃哈哈一笑,下堂将元破寒扶起,又拍拍他肩膀道:“元郎莫非真给唬住了?是我之过,是我之过!”
元破寒暗自松了一口气,亦笑道:“在下是真心想到帐下听令,第下便是再吓我一吓也无妨。”
成肃赞许地点点头,道:“既如此,明日便入府做一名参军,如何?”
元破寒喜道:“任凭第下安排!”
天刚蒙蒙亮,成肃吩咐小厮送他到客房休息,等人一离开,面上不由得流露出疲惫之色。
成之染无奈:“阿父既已困倦了,为何还要陪他聊?”
成肃揉了揉眉心,感慨道:“将门有将,此言不虚。”
他转身往耳房去,打算在角落矮榻上歇一会儿。
成之染劝他回住处休息,成肃却嫌麻烦。她无奈,同徐崇朝和柳元宝告退,望着泛白的天光,颇有些头昏脑胀。
柳元宝打了个哈欠,招招手告辞。
成之染正要回住处,经过垂花门时,竟看到元破寒倚着廊柱,似在等什么。
见她走过来,他笑道:“女郎这是要回去?”
成之染点点头,道:“昨夜郎君辛苦了,早些休息罢。”
元破寒目光扫过她,又落在一旁徐崇朝身上,道:“徐郎君,久仰久仰!”
成之染瞥了他身后小厮一眼,那小厮心虚地低着头,看来已把他们身份告诉了元破寒。
徐崇朝与他客套一番,眉间已带了倦意。
元破寒恍若未闻,又对成之染笑道:“我也见女郎面熟,方才刚想起——‘苦战寒沙净,倚剑破千重’。”
这是萧群玉的诗句。
成之染眸光一动,三年前江上竞渡的少年身影渐渐与面前重合。她皱了皱眉头,道:“裴七?”
元破寒拱手:“正是在下。”
成之染嗤笑一声:“你哪是河东河西,分明是河南河北。”
元破寒颇有些难为情:“我既是‘四海盛名’,自然不能太招摇。若是以竞渡闻名于世,叔父非要把我的腿打断。”
徐崇朝并不知二人一面之缘,闻言抿了抿唇道:“时辰不早了,元郎君好生歇息,说不定郡公这两日还要有请。”
元破寒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地应下,望着熹微晨光中二人远去的背影,无声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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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天府中人来人往,较往日忙碌了许多。成之染起初还顾忌着苏弘度纳采之事,生怕成肃再提起这一节。
然而是她想多了。
成肃整日与心腹佐吏商议时事,将此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密谋时,成之染也想听一听,可成肃捂得很严实,竟是半点没让她摸到边。
直到数日后成雍回府中收拾行李,成之染才知道他被派往江北淮阴城,按成肃的话说,是先探探伪齐的虚实。
这话她心中半信半疑。成雍镇守石头戍,照理说不轻易出动,既然要前往江北,恐怕不单是探探虚实,而是要为伐齐做准备了。
伐齐是何等大事,成之染总不会以为,她父亲听了元破寒一席话,就生出这样的心思。
不过,这位元郎君来得正是时候。
如今李劝星风头正盛,她父亲这般性子,定是要找机会扳回一城。倘若果真能平定三齐,必将是载入国朝史册的宏图伟业。
她心中喧嚣一片,每个声音都叫嚷着建功立业,为此而辗转难眠,亢奋得睡不着觉。
成肃反倒是沉得住气,与何知己参谋着拟好了伐齐的表章,挑选良辰吉日送到中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