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崇朝不由得挑了挑眉,这语气他倒是熟悉,看来这狸奴这两年一点也没变。
“狸奴,是我啊。”
狸奴正揣着手炉窝在榻上,闻言一股脑爬起来,噔噔跑去给徐崇朝开门。
“徐郎君?”
虽已知道徐崇朝被成肃收为义子,狸奴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改口,仍旧一口一个“徐郎君”。她一脸狐疑地看着对方,问道:“是我阿叔让你来的吗?”
徐崇朝笑了笑:“怎么,我不能来看看你?”
“来看我有什么意思?”狸奴侧身请他进了屋,哀叹道,“我不想待在这里。明明已经打下了江陵救回了皇帝,为什么还不回家?”
“原来是想家了,”徐崇朝笑道,“明明这几个月都挨过来了,没几天就要回去,反而等不及了?”
狸奴眼前一亮:“我们快要离开了?”
徐崇朝点点头,道:“金陵的消息,说会稽王要来就任荆州刺史,等他什么时候到,我们再离开。”
“会稽王?”狸奴颇有些吃惊,“会稽王不是很早就逃亡了吗?”
“没错,当时会稽王镇守西府,庾慎终东下之时,他败于薛义安之手,便流亡到洛阳。后来我与姊夫两家也逃到洛阳,自那时便在一起。大约两年前,又一起逃到齐地。去岁听说庾氏败亡,便赶回来了。”
狸奴听他寥寥数语道尽三年来的流离,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她为徐崇朝端来热茶,若有所思道:“郎君这三年,也吃了不少苦头罢?”
徐崇朝尝了口茶汤,望着她笑道:“你看我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这点苦又算什么?”
狸奴托着腮,好奇道:“北地是什么样子啊?”
徐崇朝想了想,道:“我这笨口拙舌的,如何能向你讲清楚?狸奴还是要自己亲眼去看看,才知道与江南有什么不同。”
“自己去看看?”狸奴以为他在开玩笑,“三齐有独孤氏,他怎会准许我?”
“何必要他的准许?”徐崇朝道,“三齐本就是我朝故土,他若不愿意,那便战场上见高下。”
狸奴愕然:“这是庾大司马都没有做成的事情。”
徐崇朝道:“但我们可以。”
狸奴回想起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心里颇有些发怵,叹息道:“我们?还是先了结这里的事情再说罢。”
“你放心,会稽王也不是只身赴任,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宁朔将军宗棠齐。这位宗将军可是击杀庾慎终的功臣,”徐崇朝露出向往的神情,道,“你可见过他?”
狸奴面色一僵:“自然是见过的。”
不仅见过,还差点把她扔到江里喂鱼。
徐崇朝浑然未觉,径自道:“我倒是很想见见他。”
狸奴可不是这么想,自从听说宗棠齐要来,接连几日便一直惴惴不安。如此煎熬了几日,会稽王的船队终于驶到了江陵。
那一日春寒料峭,江头的垂柳隐约浮起了鹅黄。旌旗招展的楼船停靠在桃花渡口,李劝星率领诸位将军,将会稽王迎接入城。
江陵久经战乱,诸事仓猝,自然顾不得讲究什么礼节。会稽王直奔太守府,涕泗横流地跪倒在御前。
天子望着面前这位硕果仅存的叔父,眸中似有泪光一闪而过。狸奴隔得远,并没有看得分明。当然,除了她,也没人胆敢窥伺天子,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年过半百的郡王身上。
会稽王脸上饱经风霜,依稀可以看到过往养尊处优的根底,斑白的须发则昭示了近年来颠沛流离的辛酸。
苏弘度站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他毕竟还是太年轻,父子间久别重逢的悲喜压倒了王世子本应秉承的矜持。
狸奴看他咬牙抹眼泪,一时间感同身受,也红了眼眶。
会稽王自从归来之后,早早便被朝廷授予荆州刺史一职,况且他又是地位尊贵的天子叔父,也算是实至名归。李劝星对于荆州刺史的那一点念想,也自然随风飘散了。
天家叙旧,宣武诸将便退到庭中。狸奴一眼便看到了神采奕奕的宗棠齐,便悄悄躲到成誉身后。
金陵这行人,除了会稽王,最引人注目还要数宗棠齐。宣武军奉命平叛,却是这出身西蜀的无名之辈击杀了贼首庾慎终。诸将领心有不甘,毫不掩饰地打量这位新晋的宁朔将军。
宗棠齐身处众人之中,面对窥伺的目光谈笑自若。他如今早已不是从前籍籍无名的小辈,除了凭借击杀贼首的功勋晋升为宁朔将军,宗氏一族也被朝廷委以重任,伯父宗达镇守益州,父亲宗真镇守汉中,叔父宗虔镇守宁州,荆州以西俨然是宗氏的天下。
他与众将军客套一番,在人群中寻到了成誉。此前到金陵,他曾与成肃会面,如今见这郎君眼熟,便猜到了七八分。成肃在金陵的威望他是知道的,而成誉仪表堂堂,也并非俗物,他便起了交结的心思。
狸奴眼看着宗棠齐走过来,一时间无处容身,局促间正撞上宗棠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