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高中尉拱手行礼,“公主,下官还要还要奉命追捕流民,就不打扰公主雅兴了”。
说完,便要上马走人,再不看那妇人一眼。
“高中尉,再会!”傅莽朝马上的高祝拱手拜别。
高祝还礼,调转马头之时,同别允打量的目光触碰,点了点头算作致意,继而扬鞭去了。
天色晦晦,眼看酉时将至,回宫的时间已不多了。
傅莽见女子走到妇人面前蹲下,柔软的声音裹携着风雪一同耳中。
“你这女儿,未免太瘦了些,叫什么名字呀?”
妇人的哭嚎已止,但还未从巨大的悲伤中回过神来,抱着孩子,哆嗦着身子,无声地抽泣。
听见别允问话,才清醒了几分。
抬起头来,见是刚刚那位心善的女娘,带着哭腔答道:“回贵人的话,小女名唤丁香,这名字,还是她那不识字的爹给起的呢。”
提起已故的夫婿,妇人又忍不住抽噎起来。
丁香?
丁香!
听到这名的瞬间,别允如坠迷雾,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张稚嫩的面孔。
她恍恍惚惚,抬起纤纤素手,从发间摘下一支鹿角金钗,递给妇人。
“若你愿意,可拿着这支钗去长公主府,就说,是他家女公子让你来投奔的,自会有人带你女儿看病,日后你二人就留在府中。若不愿,这钗子,你可自行处理。”
妇人握着金钗,喜极而泣,立即以头抢地道:“小人愿意,小人愿意!”
女子的声音还是如往日那样平淡,以声制止她,“那便不要再跪了,赶紧拿着钗子,去救你女儿吧。”
说完,抬起头看向傅莽,还未开口,就见傅莽唤来随从。
“疾风,你去旁边车铺赁辆车来,将这母女送到长公主府。”
疾风应声而去,别允同傅莽微微点头致谢,傅莽与她相视一笑。
她看着他的眼睛,莫名就觉得,他还记得丁香,她的那个丁香。
收拾完这摊子事儿,一行人继续往前驶去。
及至宫门处,风雪初歇。
门口早有宫人等候多时,搀了二位女郎下马来,换上厚厚的斗篷,又分别往两人手上塞了热乎乎的手炉。
双方就此告别。
见别允一路以来,兴致郁郁,清和安慰她道:“事情已经解决,为何不见姊姊开心?”
看着身旁这个骄阳般的妹妹,别允脸上露出一抹勉强的笑。
“今日我们在望江楼一掷千金,但与我们一墙之隔的街上,却有人连生存都如此艰难。”
清和公主半晌没有回话。
是啊,世间人何几,有的人生来就是满身绫罗,有的人被弃如敝履。
可见,不平才是常事。
走到岔路处,二人停了下来。
清和紧了紧手中的炉子,看着别允,言辞凿凿道:“姊姊,虽然,我还不懂得,应要如何,才能使世间贫苦不那么苦。但我认为,父皇治国已是十分明理有道,便是如此按部就班,定然会有那样一日!”
别允点头应是,二人就此分道而行。
清和往安乐宫走,别允则要回长乐宫去。
路上别允一字一句斟酌方才清和说的话,便觉清和确确实实是长大了,长成了云端的公主,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围在她身边嬉闹的妹妹。
短短八年时光,已将她们姐妹俩隔开十万八千里。
清和的宽慰确实让她踏实了不少,但从宫外回来之后,心中如何也不能清净下来。
越走,心里越难受,就像莫名压了一块石头。
但她找了一路,就是找不到这块石头在哪里。
或许那不是石头,石头是死物,死物不会变化,可她心里那股难受劲儿,却越来越清晰。
随之而来愈发清晰的,还有今日那妇人护着自己孩子的模样,那些情景在她脑中萦绕不去。
那样的母亲,实在太好,好到让人叹为观止,让人心生嫉妒,让人忍不住委屈。
她脑海里好像出现了两个别允,对峙一堂。
一个像今日那妇人般跪地哭嚎。
清和有,你有她有,路过的人也有,为何我没有?既然大家都有,那为独独何我没有?
另外一个,则孤傲地立在一旁,就如现在的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好似在以冷漠无声对抗那疯狂的叫嚣。
月色沉沉,前路冥冥。
旁边掌灯的婢女往前走了两步,本是为着方便给主子探路,不及看见女子脸上无声落下两行清泪,在烛光的映照下尤为晶莹。
她赶紧低下头去,不看不问不听,谨小慎微地掌好手中的灯。
待回到长乐宫,别允去太后殿中问安,侍奉的姑姑却说太后已经歇下,还特意叮嘱,天冷了,请她务必早些歇息。
于是她便回偏殿了。
不久,有宫人送来一盏姜茶,说是太后吩咐的。
她端起姜茶嗅了一下,嫌太过甜腻,又放下了。
或许正是因着这个,又或许是白日太冷,饮了酒,又吹了太久的风,当夜就发起了高热。
别允裹着被子,仍觉如坠冰窟,但没得她呼唤,婢女也未发觉。
高烧一夜,直到次日清晨,婢女进屋换炉子,听她呢喃呓语,凑近了看,才发现人已是不好了,方才慌乱起来。
手忙脚乱地去报了太后殿里的姑姑,请太医过来。
别允感觉自己好似身处万年寒冰之中,冷风嗖嗖地从四面八方涌进自己身体,怎么都挡不住,头一下一下地刺痛,昏昏沉沉,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
迷茫中,好像又回到了十来岁大病一场的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