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莽掀帘出来。
妇人的后背已经皮开肉绽,冰天雪地的日子,这妇人只着了件单衣,而这薄薄一件单衣也是褴褛不堪。
方才重重的几鞭,好似也只是让褴褛更加褴褛。
他居高临下,抬手制止车夫。
“无谓小民,当街拦车,你可知罪?”
妇人见自己有了开口的机会,立马松开车辕,屈膝在车轮旁跪下,大声呼喊
“小人知罪,恳求大人,救我儿一命啊!”语毕,低下头去狠狠往地上磕。
众人这才发现,妇人怀中竟还抱着个同样衣衫破烂的孩童。
别允与清和公主毕竟是女子,见此情形,心惊之余,多有不忍。
而傅莽还在打量脚下跪着的妇人,天子脚下,无有乞怜者,眼下这妇人,必是有不寻常的遭遇。
他在掂量,该不该插手。
妇人见没有人接话,连忙哭诉起来。
“小人原是城外北郊山中的猎户,家中有老父、夫婿和一五岁的小女”。
话说了没两句,她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本来一家四口,日子过得还算美满,但在半月前,夫婿进山打猎多日未归,老父出门去寻,又遇上了暴雪。好好儿两个人,就这么没了。家中没有来源,小女又染了寒疾。”
听到这话,不待妇人说完,马夫一鞭子就挥了过去,将跪着的母女二人掀翻在地。
二人在车内目睹了这一幕,急得抬脚就要出去。
别允伸手拦住清和。
“今日出门未带宫中侍卫,未免生事,我代你去,可好,你且在这等着。”
二人相视点头,她拿过帷幕,打帘出去。
车外北风凌冽,地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远处有浅浅的马蹄声传来。
车夫护主心切,无可指摘,但那妇人护着孩子的凄惨模样,也尤为令人心疼。
她从车上下来,缓步向那地上的可怜人走去,极力克制着,使自己的声音趋于平静。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听见女子的声音,地上匍匐的妇人抬眼看过来。
别允有机会这才将她看得仔细。
只见妇人面上伤痕斑驳,有瘀的,也有新的,一双乌青的杏眼泪水满盈。
此时,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别允呼吸一窒,下意识地解下披风,想给妇人披上。
岂料披风刚刚伸出半空,还未盖到妇人身上,就被从旁探出的不知何物一把卷了过去,女子的帷帽也被打落在地,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庞。
一列卫军从后面打马而来,速速将人群呵退。
为首之人,左手牵着马绳,右手持鞭,而那鞭子上,正缠着别允天青色的披风。
妇人看见来人,身体不由地开始瑟缩起来。
“来人,将这逃犯拿下!”
男子的声音威严不容侵犯,他身后的士兵当即闻令上前。
妇人有如末路之兽,怀抱着孩童,绝望地坐在地上,等着属于自己的结局步步逼近。
别允不清楚这将军的来头,不欲贸然上前,可她也不愿意就这样回到马车上。
她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傅莽,想着,他有身份有智计,兴许有办法。但是为何连傅莽也没有动作?
别允立在原地,一时陷入两难。
就在这时,清和公主开口了。
“高中尉,不知这妇人所犯何事?”
听到女子声音,马上将军立即下马来,行一礼道,“见过公主,公主千秋!”
闻声,身后士兵与百姓皆跪地请安。
被称作高中尉的男子不卑不亢地说道:“数日前,北郊聚集了一波流民,下官得诏前往。这妇人,便是那处逃出来的。”
前车内,百里子佑同另外两人耳语。
“这人是高大将军的独子,高祝。我们百里家同他家有世仇,今日我不便出去。”
马车外,傅莽暗暗咬着牙,束手无策。
闻名安平的纨绔郎,对上正经立了军功的少年将军,不论他有没有想法,都只能束手无策。
风越来越烈。
别允回头同马车上清和对视,清和与之点头。
得她应允,别允转过头,看向呆坐在地的女子,开口问道:“这位娘子,我且问你,事实是否如大人所说?”
此言一出,妇人仍是抱着孩子呆坐着,一动不动,像个泥塑的人般。
围观的百姓也喋喋不休地议论着,要官兵快些将这逃犯下狱。
女子显然有些急了,气息混乱,声音都大了几分,将周围议论的声音摄住。
“我在问你,实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直到这时,形容枯槁的妇人才有所反应。
她憔悴的脸上一抖一抖地抽搐,眼泪再也止不住,哭喊着,嘶吼着:“我不过是一个普通民妇,我能如何。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从那些畜生手底下跑出来。他们不是人,他们竟然将,活生生的人,投入鼎中,烹了,分食,好多,好多人,他们不是人啊!你们这些当官的,为何那时没来啊!啊啊啊!”
雪又簌簌地下起来,妇人的哭嚎声回荡在白茫茫的天地之中。
而这雪,就像是在与人较劲一般,哀嚎声越是响亮,便落得愈烈。
高祝前行两步,将手中披风一抖,正正展开落到妇人身上,将她背后的风雪隔开。
周遭百姓纷纷噤声。
清和略有哽咽的声音从车内传出,“高中尉,冬日苦寒,平民本就度日艰难,女子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