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语重心长道:“我决不允许你动阿允,你是她舅舅,总该好好为她打算。敌国为质,绝不是条活路。”
闻言,皇帝面上闪过一丝痛楚,喉间哽噎:“母后,儿子实在没有办法了呀!奏请的折子如山一般堆在天禄阁”,顿了顿,又有些气愤,拧眉说道:“我不管,连她的生身母亲都不管她了,若是阿姊还在宫中,朕何至于走投无路,任人掣肘。”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皇帝。
“你趁早断了这个念想。我知你这些年进退维谷,多有不易,但吾儿,决不能是个只知道躲在女子身后的君王。我的话,你好好思量,阿允的事便不劳你操心了。”
太后说完这席话,不等皇帝回答,便径自离开了。一出门,就看到了坐在地上满脸泪水的别允。
当时别允还小,对于二人争吵的内容已忘了七七八八,但舅舅言语之间的恶意与嫌恶像一把利刃直插入心。
那时,舅舅即位初期,自己已许久未见过他。
女眷不能随意出入前朝,所以总是盼着舅舅会来找自己,可是等了很久他也没有来,宫宴上相见,也只得三言两语。
她便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不是忘记我了,他只是太忙。
时隔数年,如今再听太后这话,别允霎时泪如雨下,那种痛彻心扉的滋味重回心头,她竭力压制着嗓下的呜咽,说道:“怎么会呢,舅舅,永远都是舅舅啊!”
看着眼前稚嫩的孙女,傅太后再也忍不住,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泪,拍着她手背说:“那就好!你舅舅他,是个重情的人。只是他成了家,成了帝王,天下重担在他一身,但这不代表他就不爱你了。”
太后如此宽慰,往日的那些芥蒂好像就如烟消散了。如今最亲近的人都在身边,她心里更多的是满心欢喜。
别允边扶着太后往寝殿走去,边同她打听着皇后舅母和小公主清和。
这才得知,二人几日前去了城东的鸡鸣寺,说是去为太后祈福。
提起清和,她想起自己离宫的时候,清和还是个黄毛小丫头,便开口问道:“外祖母,清和长成了什么模样?不知回头见了面,我还能不能认出她来?”
“她呀,不还是那个样子,从小到大没啥变化,鬼灵精一个”,太后笑着回答,忽而又转过身上下打量别允。
“倒是你,出落得越发标致,与小时相去甚远呐。二八年华,都可以议亲了”。
别允嘴上说着,年纪尚小,只想承欢膝下,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明朗的面容。
当天别允就被留下了,不及夜半,太后娘娘宫里进了一位娘子的消息就传遍了半座皇城,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议论声,自然而然也传到了某侯府。
次日,曦光未明。别允在廊轩上踱步,看着熟悉的场景,不免想起了小时候。
有段时间,安平城气候燥热异常,自己总来此处乘凉。
早晨请过安,溜达着过来,同婢女们一块儿分食早点,由着她们将姑姑梳好的发髻拆开来,编来挽去的,有时梳着梳着,自己就倚着廊柱打起盹儿来,直到晌午祖母派人来叫自己去用膳。
有那个别淘气的婢女,会拈一枝花抑或一缕发,放在耳边搔痒逗趣,然后自己恍惚睁眼,缓缓起身,抻个懒腰,几人打着闹着往祖母殿中去。
思及此,别允打眼朝四下望去,身边跟的婢女皆敛目垂首,再不见过去的身影,瞬间失了兴致,摆手叫她们下去。
沿着回廊边走边看,这走廊同从前亦没有分别,院中那两樽三足鼎比往日更亮了,菡萏过了花期,只几片残叶静静浮着,墙角那几颗优昙,也八年前更茂盛了。
这优昙本不是安平生养的树,却在宫里慢慢茁壮 ,别允心下感叹其生命力顽强。
却在此时,从月亮门中走出一人,经那片优昙树款步而来。
来人身着月白深衣,外罩天青色袍子,头上的进贤冠衬得他更添几分俊朗。
竟是傅莽。
别允没想到竟会在此碰见他,一时愣在原地,一口气憋在心口,及至躬身见礼,才慢慢吁出。
傅莽也没料到会在此处相遇,心中生出一丝欣喜,但因有事在身,也仅仅打个照面就离去。
傅莽离开不久,婢女就找上了别允,说是太后娘娘召见。
进入正殿,便见方才偶遇的男子也在。
太后笑呵呵地招呼她过去,“阿娇,来,这是安定侯府的小世子,傅家五郎。”
竟是世子么?别允转过身去,微微欠身,“世子安好!”
对方亦抬手见礼道:“别小姐,幸会!”
太后看着彬彬有礼的二人,心情格外美好,笑容堆得满脸都是。
她也不戳穿二人此前见过的事情,如此,这二人也就不知道,正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好事。
心花怒放地拉着别允的手,说道:“这五郎啊,从小跟翼儿一处读书的,清和最喜欢她了,天天跟在他后边,五哥长五哥短的,往后,你们也要好好相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