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内,别允因着摘床,整夜都睡不安稳,早早地便起来了。
此刻,她正百无聊赖地倚在塌上,看着两个婢女更换博山炉中的熏香。
却在此时,府中管家过来告知她,说是天子内臣来府上接她了,已在正堂候着了。
别允只得由着婢女挑挑选选,又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妆面。
随内臣乘车,至宫门前下,早有另一位内侍候在一旁,别允跟着他走,经过未央宫时,恰逢臣子们结伴从宫内出来。
别允心下好奇,那位是否就在其中,匆匆瞥了一眼,却未看到,便由内侍引着继续往东去了。
眼前的石板路与过去重叠,别允脑中思绪飞转,过去八年时间,这条路竟还是原来的模样,那人呢?
她原不知,这路看上去数十年如一日,皆是因为时时有人清扫维护,若不然,便也如那些野外的山石,风霜斑驳。
离长乐宫越来越近,别允心中的焦虑反而逐渐平静下来。
至宫门前,太后身边的姑姑候在门口,引她进殿。
别允垂头盯着自己前方低阶,朝座上恭敬行礼道:“别允,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长乐未央。”
这一礼鞠了许久,久到别允心中升起激动,又转为不安、忐忑,才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颤抖着,呼唤她,“阿娇!我的阿娇!”
一声阿娇,仿佛把时光到转回幼年相伴的无数个日夜。
在旁人家,‘阿娇’都是母亲唤自己女儿的,可叫她阿娇的,只会有幼时的外祖母。
眼泪涌入眼眶,星河汇聚,一颗颗流星从眼前划过。别允抬起头,轻声细语地回应道:“外祖母!”
“哎,快到祖母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应邀上前,傅太后牵起孙女的手细细摩挲,问她路上一切可好。
别允也打量八年未见的祖母,见她双鬓花白,身量也清减许多,顿时有些心疼,关切地问道;“来时听说外祖母病了,不知是什么病?现在可好些了?”
“都是些小毛病,不用太过忧心”,太后语气温和地同别允说道,“年级大了,难免有些疼痛,不比年轻”。
“皇上驾到”,外面内侍唱罢,一身穿黑色衮服中年男子走近。
别允同众人上前行礼,他道免礼,转而向太后道:“太后腰疼哪里是小毛病,严重时,连行动都困难”。
又转过头看着站在面前清丽淡雅的小人,抬起手抚了抚她鬓边发丝,问道,“阿允,早上可有用过早点?”
“舅舅,未曾用过”,别允眉眼含笑回答道。
听及此,皇帝令宫人传膳。
可用饭否?真真是天底下最温情,也最无情的话。明明那样平常,却又那样稀罕。
三人围坐,那种熟悉的依恋再次充斥心头,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儿时身边没有父亲、母亲,但是有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他们陪着自己,填补着自己身边的空白,曾经自己所有的幸福,都事关他们。
桌上之人,或多或少,回忆起昔日光景。
可如今已然不是曾经。
三人其乐融融地用完早点,皇帝便回书房议事去了。
待皇帝走后,别允搀着太后到殿外廊上消食,太后忽然感叹道:“快到重阳了吧,这院里的花儿开得真好”。
别允附和着说是,又听太后面露哀伤道:“阿娇,吾记得,你八岁离宫的那天便是重阳。”
她点头。
“你走之后,有一年重阳,皇帝来我宫里,一脸落寞,同我说道,母后,阿允,看来是真的恨我这个舅舅了!”
八年前的记忆大多已经模糊,但舅舅当日所言一字一句仍很清晰。
他说,一个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管的孩子,他凭什么管!
犹记那日黄昏过,自己本已睡下,却被前殿的争执声吵醒,声音有些大,一听便知是外祖母和舅舅,出于担心,自己当即起了身。
蹑手蹑脚地出门,伏到殿前的柱子后面,偷偷往里看。
皇帝舅舅的样子特别骇人,与以往的和善温煦大相径庭,祖母面色也异常严肃,两人应是大吵了一架。
小小的人儿不敢进去。
皇帝咬牙切齿,“每每他想有所获益,只需略微示意,一个眼神,那些人便跟疯狗似的舔上来。而他呢,偏偏还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在朕面前磕头哭泣坚决推辞。他以为他还能像从前一样迷惑朕,殊不知他的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
太后站在一旁,冷淡地笑道:“早年你利用他打压傅家的时候,断未想到今日吗?”
皇帝沉吟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