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允的声音慢悠悠地从后背传来,细若蚊呐,“因为,上回走过。”
她听得见他讲话,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萦绕、回响,可是她很困,很累。
方才拼尽全力不让自己沉入水中,不慎脑袋撞上了岩石,到现在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她想着,终于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暂时依靠了,但她还不能睡,她不敢睡。
这一段路,她还没有走完。
还没有走出华容道,没有回到安平,没有见到曾经抛弃她的那些人,那些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她咬着牙强撑着。
她不甘心,不甘心朝夕相处八年转头便被舍弃,更不甘心他们自此之后不闻不问。
她要回去,一定要回去,去看看没有她在的日子里,他们活得有多么恣意。
更要去看看,八年来对她动杀心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傅莽心里五味杂陈,他害怕她这一睡便再也醒不来,但也不想在她神志不清之时窥探她的过往,只好强压着心下悸动与她闲聊。
别允一开始还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上话,可是慢慢的也没了声音。
她耳中男子的声音越飘越远,黑暗寸寸侵占她的脑海。
自己大概是撑不住了,这样想着,她慢慢阖上了双眼。
傅莽心里直觉不好。
因为他感觉背上的女子越来越烫,环着他脖颈的手也骤然松开。
先是在道中淋了雨,后来被伤了后背,紧接着又跳进冰冷的水里泡了这么久,纵是年轻气盛的男子,将这些轮番过一遍也是难以消受的,遑论她一个女子。
傅莽单手扯下自己外衣上的玄色腰带,反手绕到身后,将背上之人与自己紧紧绑在一起,奋力往前游。
山中多野怪,他必须得赶在夜色降临之前,找到合适的地方上岸。
别允从榻上醒来时,觉得自己身上每一寸筋、每一根骨、每一块皮肤,都像被人反复鞭打过,酸痛不已。
她看着眼前房梁上的茅草,迟钝地回想着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情。
“哎呀,大妹子,你醒啦,可把你郎君担心坏了”,身着青衫的农妇端茶进来,见她睁眼,激动地朝门外喊道,“老弟,人醒了,你快进来看看吧!”
别允脑中模模糊糊的,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对于那农妇口中的郎君也没有辩驳。
她觉得周遭一切都很朦胧,好似一场梦,而在梦里,她合该有个俊俏郎君。
直到一张清晰的笑脸映入她的眼帘,将这朦胧斩断。
“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傅莽问道。
别允张口,却觉喉间如火烧,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抬手按向自己的脖子,却被傅莽握住手腕,将她玉臂按下,塞到被褥中。
“你不要着急,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别允看着他转身从那妇人手上接过小碗,又回身来将她托起。
她借着他的力,将一碗水喝得见底。瞬间感觉到一股暖意,顺着筋脉流向心脏,然后经由心脏向四方流散开。
“多谢姊姊!”他将碗递到妇人手中。
妇人和善可亲地笑道:“老弟,咱山里人别的没有,水可管够,不够的再来问我要。”
语毕便拿着碗退出去了,将这方天地让给这遭了难的夫妇俩。
此时别允神志已经清醒些,她哑哑地出声道:“这是哪儿?”
男子回:“我们出了华容,这是山脚的农户家。你起了热,在水中昏迷不醒,我只好先找户人家,将你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再。”
“啊?”男子话未说完,便被女子嘶哑的惊呼声打断。
别允慌忙看向自己,便见自己果然穿着一身陌生的麻衣。
她眉头微蹙,不可置信地望向男子,希望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子,烛光为他的面貌镀上一层光圈,那双含笑的眸子中暗藏着浮光跃金。
他也不急着回答,就单手支撑,半坐在榻边,浅笑着望向女子,望着她忐忑不已,望到她方寸大乱。
别允觉得自己肯定是病得不轻,因为这人看着她的时候,她脑海中竟隐隐浮现出眉目传情四字。
她连忙摇摇头,试图将这几字甩出脑海。
就在她认真甩头时,便见他离她的脸愈发靠近,贴在她耳旁说道:“小姐放心,你的衣裳,是那农妇帮忙穿的。”
别允一颗心高高拿起,又缓缓放下,长吁出攒在心口的那团气。
他不再与她玩笑,正身继续说道:“自你昏迷之日起,已过了两日,今日是第三日,他们恐怕早已到过驿站了,正等着我们去会和。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出发,去镇上拿些医治风寒的药,再赶去驿站,如何?”
别允点头应好,便侧过身去准备闭目休息。
没想到自己这一睡便是足足三日,她心里惦记紫苑那个丫头,不知她那日可有受伤,她那么跳脱的性子,这几日也该急坏了。
却在回身之时,发现傅莽这厮,竟还站在她的榻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