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小孩子的五官还没长开,两个人都是幼童才有的、圆润的眼,脸颊也都带着柔软的弧度,这使得他们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津岛修治脸上还挂着那副饶有兴致的神情,眼里却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审视。
“大庭……”他咀嚼着这个姓氏,又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
“大庭叶藏。”津岛修治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真是个了不起的好名字。”
“大庭——象征着非比寻常的气魄。叶藏——又令人感到一种自陈旧底层涌现的真正的崭新。*”他放下了钳制着叶藏的手。
叶藏不明所以地用湿漉漉的眸光看着他,但津岛修治完全不为所动。
“自我介绍一下。”津岛修治慢条斯理地说,“我的名字是太宰,太宰治。”
叶藏露出了惊惧的表情。他是对旁人情绪极度敏感的那类人,立刻就感受到了对方平静话语下翻滚的恶意。
“别这样看着我,阿叶。”他的嘴角上扬着,亲密地呼唤着叶藏的名字,鸢色的眼里却展现着不容忽视的阴郁。
“我可是相当喜欢你呢——”津岛修治故意拉长了音,话语里透出撒娇似的粘稠感。
“成为我的‘家人’吧,阿叶。”
他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力度圈住了叶藏的手腕,把对方拉出了房间。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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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岛英治知道自己多了个弟弟时,这个消息已经和一阵风似的几乎要刮遍津岛家的祖宅了。
他那时候已是十几岁的年纪,对这种事情早就不像小孩那样没概念,只以为自己父亲在外不慎惹出了个私生子来,对此不以为然。
倒是归来的津岛源右卫门对此大为光火,迅速封了宅邸中众人的口,连带着把将事情扯出来的津岛修治也责骂了一通。他此时正处于议员选举的关键阶段,容不得一丝不好的风声。然而津轻虽然是个乡下地方,现在却也已经进入了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二十世纪末,这消息最终还是没有如津岛源右卫门所愿、被成功困在这个封闭的区域。
津岛英治所就读的中学也在青森,刚得了消息就升起了极大的好奇心,便趁着放课后飞奔回祖宅,在客厅里见到了自己的新弟弟。
——目测会成为他最小的幼弟的孩子长着和津岛修治一样的脸,让人看一眼就不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但与津岛修治不同的是,他穿着低等仆役的直袴,身型更瘦弱,表情也是畏缩的,此刻正躲在津岛修治的侧后方,不安地等待津岛源右卫门对他的审判。
而刚刚才匆忙赶回乡下的津岛源右卫门,正在为这一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愤怒。他很快便自以为想通了事情的原委,无非就是第三子修治早逝的母亲当初诞下的其实是双胞胎,因着双生子降临预兆不祥的古训,害怕他会舍弃掉其中一个,便提前把更脆弱的幼子藏了起来,直到今天才被披露出来。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津岛源右卫门如果早知道有这种事情,一定会让双生子中的一个立刻消失在津岛家——毕竟双生子在咒术界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存在,何况津岛修治完全看不见咒灵,那么另一个即使有术式也一定强不到哪里去,就更没有留下来的价值了。
但事已至此,津岛源右卫门就算是再怎么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幼子。作为深陷于东京都权利漩涡的政客,他不想让自己的竞争对手用此事制造任何不利于自己的舆论。
“无论怎么样……”津岛源右卫门冷冷地扫了叶藏一眼,“津岛家的孩子还不至于沦落到做仆役的地步。”
而大庭叶藏,或者说现在应该叫津岛叶藏的孩子,脸色白了白,下意识捏住了站在侧前方的津岛修治的衣角。
他后知后觉自己的逾越,本以为会得到对方嫌恶的反应——
可津岛修治没有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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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岛源右卫门没过两天就迅速失去了继续关注叶藏的兴趣,好在领了命的家仆已把事情办理妥当,在经历了一系列繁琐的流程后,叶藏成功变成了津岛家的小少爷。
他对轻而易举就解决了自己身份问题的津岛修治怀有十分的敬佩与感激,可惜后者对这种情感完全避之不及。叶藏是聪明人,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这份心情收好,不让它过多的暴露在津岛修治面前。
‘我并不是那种会轻易产生浓烈情绪的人,可面对能够完全理解我的神明……无论如何也难以压抑内心饱胀的充盈感。’叶藏几乎要像喝醉酒一样飘飘然了,‘——那可是太宰先生。’
‘光是能和太宰先生共处在一个世界,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恩赐般的救赎了。’
他对自己的造物主怀有极度虔诚的信仰之心,即使这个太宰先生并非那个创造了叶藏的、著名的“无赖派”作家,但他们灵魂的底色是相通的,叶藏能够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并且为之感到无比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