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幕天席地,暖泉中又无法躲,江润珠身无寸缕,只能转身往李生的怀里躲。
可此举无异于投怀送抱,李生受用地后退半步,将她抱得更紧。
她急得去抢他臂上的衣裳和沐巾,凉风吹拂,光裸的后背被凉意侵袭,江润珠身子一颤,来不及喊冷,宽大柔软的沐巾已将她从头裹得严严实实。
“不闹了,当心着凉。”李生笑道。
江润珠震惊,试图与他讲理:“到底是谁在闹?”
热度从对方的掌心传来,很快浑身便处于融融暖意之中,李生道:“这里天长地长日久无人居住,有小小精怪也不奇怪,别怕。”
一拳打在棉花上,江润珠无法忽视对方的温柔,不情愿道:“那,那我们回去吧。”
回到小楼内,李生为她烘干了头发,使银子叫小妖送来热腾腾的饭菜,两人坐下,终于有片刻喘息时间,不需要苦恼旁的,埋头大快朵颐就好。
等填饱肚子,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筷子搁在桌面,壶中茶水没了热度。
今日所受惊吓似海潮终于退去。
心中疑问越发不可忽视,不弄清楚,总是难受。
江润珠强撑着满身疲累:“你……”
李生从方才开始就摆弄着桌面的瓷杯,闻言睫毛一颤,似乎早就料到她心中所想,模样竟罕见地有些心虚,回避道:“先休息,有话咱们明日再说,可好?”
房内一时安静无比,江润珠的目光从桌面挪到李生的脸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心里琴师李生和李二毛是有些不一样的。
但这是个让人羞恼的秘密。
李二毛是个再热烈不过的少年妖怪,漂亮且蛮横,但好懂,顺毛就能哄,自然惹人喜欢。
可李生不一样,从前在常家,幻境中一根戒尺就扰乱江润珠的心神,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不敢与对方直视。
大约是那双眼睛,垂眸看似婉约羞怯,实则大胆妄为,浅淡的眸色藏着野兽的气息,总叫人觉得危险。
好像如果立场不坚定,对方就会毫不犹豫地露出獠牙,温柔地攻城略地。
“咚咚咚”
打更的声音自外头传进来,像是敲在人心上,江润珠猛地回神,迷糊着听了一耳朵,便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子时已至,小鬼退散。”
“子时已致,小鬼退散。”
临窗望去,街市的热闹不知何时消散,各种小摊贩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只剩几盏灯笼惨白氤氲着,再远些走,只剩一片漆黑,像是身处偌大一片鬼蜮之中,四周静得让人害怕。
江润珠轻轻将窗户关上,压低声音:“这里也有打更人?”
“嗯,每月一次,厉鬼夜游。”
“厉鬼?”
李生学着她,轻声说:“嗯,大鬼吃小鬼,不过它们不进屋子,别怕。”
长宁鬼市真正的夜已至,原本房中陈设依旧,暖意却没有了,阴冷悄然而至,提醒着江润珠这里并非人间。
李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将床铺好,见她眼下乌青,便道:“睡吧。”
“嗯。”江润珠点点头。
疲惫到极致,后脑压上枕头的一瞬,闭上的双眼酸涩,眩晕阵阵袭来,不过片刻,便安静地睡了过去。
混沌中,唯一还算清晰的意识便是身上这床松软的被子竟然像单薄的宣纸,抵不住半点寒。
江润珠本能地蜷缩身体,却听“咕咕”一声,臂弯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她毫无防备地抬起手臂,便有毛绒绒的东西顺滑地钻进臂弯。
掌心下的触感太舒服,有软有暖和,她迷迷糊糊地摸了两把,摸到尖尖的嘴巴,细长的胡须,从头顺着摸到毛绒绒的大尾巴,尾巴滑溜溜地躲开,转而搭在她冰冷的双脚上。
暖意重回被窝,江润珠紧皱的眉头松开,安稳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难得无梦,无比香甜,无需审时度势把握良缘,无需畏惧强权,更没有腐臭的尸体要与她合棺而眠。
江润珠迷迷糊糊醒过两次,房中蜡烛燃尽,屋内光线昏暗好似傍晚,锦衾之下藏着一只格外大的狐狸,它乖乖趴睡着,四只爪子藏在身下,一眼瞧去像松软蓬松的毛掸子,狐狸被她翻身的动静惊动,犯迷糊叫了两声,“呀呀”两声,不像狐狸,反倒像撒娇的狸奴。
江润珠亲了亲它的脑袋,漫无目的发了会儿呆便再次睡了过去。
想来这一觉应是睡了许久,待她重新睁眼,只觉得耳清目明,精神头足得可以去外头跑两圈,就是昨夜的饭菜不知吃到了哪里去,她竟然感觉腹中空空,手脚发软。
外头的天已经亮了,阴沉沉的,大约鬼市就是这样,照不进半点太阳。
江润珠坐起身来,昨夜的残羹冷炙已经被撤下,桌面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李生坐在窗前,好像坐了很久,侧脸坚定无比。
修养也需要精力,她穿鞋下床,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头也不抬道:“有什么话,就趁现在说吧。”
李生倒也十分顺畅地开口,态度真挚极了:“滟滟,是我对不住你。”
“唔,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