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久违地梦到了不少往事。
那一日他误入江润珠闺房,狼狈逃走,在甘城徘徊许久,听了许多城中传闻。
江家有女美名动甘城,百家求娶,就连高门魏氏子也心向往之。
外人不知,可江家女早已与他拜了堂,嫁给了妖怪为妻,再多人觊觎也是无用功。
李生一面这样想,另一面却忍不住起了扭捏心思。
赵魏张申甘城四贵,要么是炙手可热的新贵,要么是盘根错节的地头蛇,无论提起哪个,都要为江润珠的美名添一分货真价实。
他一胡李巷唱戏的,算哪根葱?若论狐狸精的好处,难不成要比那床上功夫?
高门子弟谁会守身如玉,李生当真偷偷去瞧过了,觉得哪个都不如自己。
入夜后,李生再次跳墙进江家,熟门熟路来到江润珠床前,见女子睡得香甜,十分想将她摇醒了细说个一二三四。
可望着那张白净无暇的脸,不知怎么心里竟有怯怯,枯坐半晌,想出个不太光明磊落的法子来。
指尖轻动,幽夜之中小小赤狐从李生眉心跳出,纵身一跃,栽进了江润珠的梦里。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竟是个雨天。
她不知忆起了何处风光,梦中景色和甘城大不相同。
清幽的长街尽头慢悠悠来了辆马车,马车经过第一户人家,朱漆大门开启,里头出现一位执伞的紫衣少年。
江润珠从马车内探身而出,并不下来,而少年矜持地站在门外二级台阶之上,同样没有要执伞接她下车的意思,雨打湿了江润珠的肩膀,她只好坐了回去。
马车继续往前,再经过一户人家,依旧是贵气无比的宅院,却只开了偏门,马车不停,径直往前。
第三户人家家底尚可,青年步履匆匆冒雨前来,冲到马车前,是个清隽温和的男子。
江润珠看了看漫天雨丝,还是没有下车。
再往前,威武昂扬、风流潇洒、温润如玉……各色男儿叫人眼花缭乱,好几回江润珠已提裙准备下车,或下了车偎依在人怀中,却不知为何选择了转身离开。
李生很失望,流水一般的男人送到她跟前,竟无一人与他有相似之处。
难不成她竟如此轻易地忘了自己?这般想着,李生立刻就想与她分说分说。
可大概是风雨迷了眼睛,临到马车前,他并没有如想象那样仙姿卓然从天而降。
“吧唧”——!
李生重重地摔进泥水里,飘逸的红衣顷刻间被雨水浸透,湿塌塌贴在身上。
巧了,他一抬头就与车中人四目相对。
若方才李生还怀揣着“尔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的恼,现在便只剩下“这下好了,摔个狐狸吃屎”,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可此番情形是骑虎难下,横竖都要演下去。
以袖子擦了擦面上泥沙,李生缓缓抬头,多一分便是做作,少一分又不够惹人怜爱,那双眼好似画中仙忽然有了神采。
“雨天路滑,姑娘千万别下来,当心湿了鞋袜……”
车内之人没有回话,李生垂头不敢再看,等了半晌,一双黛色丁香刺绣的鞋子走入视线内,紧接着,是一只素白纤细的手。
“轰隆——!”
天空中雷声大作,这时节竟然打雷了。
李生蓦地睁眼,农户家摆设简单,朱婆婆大儿一家离开,这屋连顶帐子也没有留。
他愣生生盯着屋梁,想到接下来没有在梦中出现的往事。
丟了这样大的人,李生无颜再呆在甘城,连夜遁走逃进长宁鬼市,因此偶然撞见小鬼倒卖宝物。
其中一样是食指长食指宽的一截破败黄纸,小鬼神秘兮兮说是月老的姻缘簿。
李生不信这等宝贝哪是它能得到的?
小鬼说,是那龙宫太子悄悄在月老阁内撕下半张,本想留着自己用,没想到后来在鬼市赌输了一大笔钱,忍痛用来抵债的 。
那半张月老签几经转手,如今只剩这么一点却价值万金,狐狸也是昏了头,将多年的积蓄都给了那小鬼。
小鬼说:若在纸上写了名字,便是成了凡人的女婿,吃过热汤热饭,便有了凡人的命数。
还有一则他需牢记,便是心悦之人的名字须由对方心甘情愿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