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哲明等不了这么久。
民警想了想,又领着他出来,往边边街方向走。
最后终于在一家烤鱼店门口,找到一台面向大路方向的监控设备。
“小方,你看这个人是你朋友吗?”
没人回答,因为方哲明已经先一步确认了,他眼见姚曳拎着包,跨进一扇拉开的车门。
是辆面包车!
同样很模糊,但能确定是辆面包车!
那一瞬间,方哲明的眼前忽然一阵阵发黑。
他冷得直打哆嗦,同时后背的汗涔涔地往外冒,浸透衣裳,浸透他的眼、耳、口、鼻,使他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变化。
民警见他脸色煞白,于是问老板要了杯热水端到他手里:“别着急,不一定就是你朋友的车,监控我们在调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他听不到,巨大的悲恸迫使他的鼻子流下两行热乎乎的东西。
起初他以为是鼻涕,因此不断用手背去擦。
直到民警强行按住他的手,他才发现眼前都是红彤彤的血,糊得满手都是。
没来由生出一股心思,希望这血就这样淌下去,淌到他缓慢死去为止……
他不能像此刻这般,希望完全被抽走,剩下是怎么也填不满的空洞的无望……
然而偏巧血止得也快,好像就是要提醒他回到现实,回到令他痛彻心扉的现实。
回到他无法接受的现实……
片刻后,他扶着民警的手臂站起来,然后无力地摆了摆手走出去。
他不记得是怎么回到车上的。
也许此刻他是狼狈且奇怪的,路上的行人纷纷回头看他,看他充血的眼睛与一身的血迹,但他此番顾不得许多。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舔舐自己绝望的伤口。
鞋底踩在雪堆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没那么脆,干脆里带点棉,但他希望能多听些这样的声音,于是居然冲进雪堆里肆意奔跑起来。
那些雪是脏的,被边边街的商家扫作一堆,堆在道路两边。
他跑得过于急,有时小腿刚陷入一堆里,带起来的同时,又被周围的雪堆所绊倒。
记不清在地上滚了几轮,反正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索性还能回到车边,然而拉车门的时候,脚上的一只鞋已经不知所踪。
他跌进座椅里,像是个喝醉酒的醉汉。
脸上又出现热乎乎的液体,方哲明不想管,但他发觉自己的视线逐渐被涌出来的水雾所阻挡,只好抬手擦拭,原来不知不觉竟是哭了。
眼泪是一种示弱的表现,所以很早以前周静打他的时候他就不哭。
宁可咬紧牙关硬扛下去。
周静死的时候他也没哭,在那个闹哄哄的政府大楼里,姚曳扑到他怀里哭得死去活来,他当时只觉得眼底干涸得可怕。
像是干涸的枯井,怎么挖都挖不出任何反应。
然而此时此刻,有什么力量将他瞬间钻透,水涌出来,甚至钻透了情绪的闸口。
在意识到哭的同时,竟连呼吸都开始停顿。
再没办法做到冷静,他头一次屈服于“崩溃”这两个字眼,继而顺从地拉上车门,然后摔打方向盘逼迫自己发泄得更狠。
“回来……你回来……”迷迷糊糊间,他听见自己反复说反复说……
紧接着,滔滔不绝的悔恨也从闸口里崩泄出来。
他本该醒悟得早一些,他本该把事情处理得好一些,他本该……
直哭得晕过去,也许是累得睡过去。
再睁眼已是黑夜。
血液仿佛不再流动,手脚关节沉重得要死,同时寒冷带来锥心的刺痛,好像有人拿着针,朝他暴露在外的指节上扎。
蓦地,手机猝不及防地发出声响。
他睁开糊成一团的眼缝艰难地瞥过去……
是应寄的电话。
他没办法接,接起来他该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不能说,也不敢说……
只是想一想就叫他肝胆欲裂,心痛如绞。
无视了两轮,应寄便再没打过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又要睡过去的时候,电话再度响起……
一时间,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然而脑海里突然有个声音在喊他,是姚曳的声音:“方哥?”
信号不太好,但那声音宛如一束金光刺破晨昏前的雾霭,使他瞬间睁大了眼睛。
又一声:“方哥,你在吗?”
原来,手机不知何时被他接起来拾到耳边。
“我在……做梦吗?”方哲明木讷地抛出一句。
“什么?”姚曳的声音又问,这次更清楚了一点,“方哥,我看见你给我发的消息了,你在哪里?”
方哲明的心脏恢复活络,身体跟着暖起来:“我在……”他立刻昂起头四处看,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酒店停车场里,“我在景区外,你在哪儿?为什么一直联系不到你?”
“遇到点小事故,手机摔坏了,我们现在在茂县,你来找我吗?”姚曳问。
“我来!”方哲明忙不迭回,“你待着,哪里也不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