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家里开了间卖日杂的小商店,境遇根本比不上公务员与教师结合的姚家,就是小商店,也是从姚家借了点钱才开起来的。
一家三口挤在商店二楼逼仄的小房子里,多养个小孩已算勉强,养狗更是天方夜谭了。
可是姚曳不干,他抱着乔巴哭得撕心裂肺,手臂上仍缠着白色的孝布,哭得舅舅手忙脚乱,哄不知道怎么哄,不哄又会被人置喙虐待亲戚家的遗孤。
还是舅妈出了个主意,舅妈在乡下有几门亲戚,个个家里都附带大院子,她让舅舅劝小姚把狗寄放在乡下,什么时候想了还能去看看。
小姚再次不同意,说什么也不跟乔巴分开。
于是舅妈没了耐心地板起脸来,并且大嗓门地捞住旁边的亲戚数落个不停,意思是这小孩让父母惯得不成样子,自己能收留他已是十分不容易云云。
亲戚们都来劝小姚,那是姚曳第一次没有姚爸爸的护佐——从今以后,即便想要星星,也再没人能给他摘了。
最终还是把狗送回了乡下,送的时候姚曳固执地跟着,并记住了沿途的公交路线,具体地名以及收养人大概方位等等,他在作业本上画草图,画小孩涂鸦版的S市乡镇地图,满心以为做得足够严谨。
然而下一次去的时候,根本摸不着方向,中间只隔了两天,他在乡下的野草垛里被人发现,送到派出所后舅妈气呼呼地过来领他。
若不是有舅舅拦着,舅妈的巴掌肯定要落到他脸上。
只好求助年长两岁的表哥。
表哥这人懒,又不爱搭理哭唧唧的小姚,于是每天放学姚曳就去学校门口用攒下来的零花钱买点小吃带给表哥,一个月后表哥终于点头同意,周末带着人坐上公交,往乡下亲戚家去。
却是得到了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乔巴不见了!
——那户人家总是忘记锁门,没留神狗从院子里跑出去,再也寻不到了……
小姚就这么站在乔巴黑乎乎的食盆面前,盯着里面干透发硬的米饭发呆,家里的女人仍在诉苦,眼角的褶子足够夹死一只苍蝇,但脸上看不出半点懊悔,全是淡漠。
他听不下去,忽然冲出院子,踢翻了带过来的营养狗粮,女人立时心疼地进屋拿盆要接。
表哥跟上去,那个下午,两位十几岁的少年饿着肚子,在乡下的小径左顾右盼地找狗,直到晚霞收拢天边,也没找到。
那之后,姚曳回家大病一场,人瘦了好几斤,可是病好了又出去找狗——这次,他将那条路记得清清楚楚,再也没忘。
硬生生找了两个月,只要周末有时间,他就出去找狗,谁说也不听,一开始舅舅会让表哥跟着,到后面表哥嫌烦,加上对人对狗也没多少感情,便找个借口能溜就溜。
就在姚曳自己也快不抱希望的时候,狗找到了,是乡下的亲戚来电话告诉舅妈,舅妈让表哥告诉的他。
乔巴跑到了隔壁镇子,被村里的孤寡老人收养了。
他急匆匆地坐车前往,问了好多人终于找到老人的住处,还有因为吃得太咸渗出两条泪痕的乔巴。
老人显然要比原先那户更加爱狗,只是不知道吃得太咸对狗身体不好,于是隔三差五的,小姚便会带着营养狗粮上门,和老人说说话,顺便看看乔巴的近况。
如此安稳过了四年,高考前夕,老人忽然去世了。
亲戚们过来收房子,看见院里有条大狗,纷纷围过来说等葬礼后一起吃狗肉,幸好发现得及时,姚曳抱着乔巴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那个村子。
折腾来折腾去,就是没地方容下这只狗。
姚曳不敢把狗带回舅舅家,不知不觉走到老房子,钥匙没带,他陪着乔巴在楼道口呆坐至深夜,最后被晚回家的应寄爸爸给捡到了。
应寄是姚班上的班长,应妈妈还曾是姚妈妈的同事,两家一个在2楼一个在6楼,家长亲孩子也是亲的,只是自从姚曳搬走后,应寄便跟他走得远了,加上学校年年分班,直到高三两个人才再次分到同一个班。
分到一起也不复从前,姚曳在班上不说话,应寄则是高人缘成天应酬个没完。
但应寄一家还是收留了乔巴。
乔巴就这么在应家待了4年,大学期间,姚曳也从舅舅家搬回了自己家,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带着礼物去舅舅家串个门。
等到毕业,姚曳先在上海待了一年,一年后他用爸妈在他小时候买的商业保险在老家开了间小小的咖啡店,算是勉强能糊口,不过能把乔巴接回家,老房子便也恢复了点从前的模样。
应寄是在毕业后第2年回老家的,他学的是美术,上的还是985、211双一流美院,却没选择留在大城市,而是返回老家在市中心开了间规模颇大的培训辅导班,教孩子也教成人,境况可比姚曳好得多。
因着乔巴的关系,这对小时玩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少年时的龃龉无人再提,乔巴一下拥有了两个疼爱自己的哥哥。
姚曳躺在床上想事情,乔巴则是伏在地板打瞌睡,夕阳照着半拉狗屁股,像是熟透的小麦一样金黄。
家门重新被打开,应寄提溜着一小袋的药走进屋中。
姚曳才想起来腋下还夹着温度计,从衣服里掏出来,被应寄自然地接过去看:“37度5,嗯,是低烧。”
说罢就要去厨房烧水,身后的姚曳却是叫住他:“应寄,谢谢你,我自己来吧,你别忙了……”然后姚下床摸摸凑上来的狗头,狠狠心说,“你还是回去忙自己的事吧,还有就是……走的时候……请把我家的钥匙放在玄关。”
人离开后,姚曳终于如释负重,他拾起应寄留下的塑料袋,在里面一一翻找,除了消炎药和头孢之外,应寄居然买了高锰酸钾药液以及红霉软膏,姚曳登时面上发红,觉得幸好是把人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