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沉默。
项天歌摸摸鼻子。
这大概是个很不合格的答案罢。
起码对于王府官员来说。
它不够安全,无法让王府中资历深厚的幕僚们认同。
也不够求新求变,不足以被年轻的宗门门生一派接纳。
两头不讨好,两头都得罪。
可项天歌无所谓。
就在项天歌也觉得,这番话说出来只会讨人嫌的时候,屏风后,肖尧忽大笑出声。
“好!好!好!”
肖尧一连三个「好」,倒是让角落里的项天歌一时间成为了书房众人视线的焦点。
“诸位,天歌说得有理,再考虑考虑罢。”
一声悠长浑厚的暮鼓响。
肖尧挥挥手,自从后门离开。
书房里,众人三三两两离开。
有平日里与人为善些的,也会在路过项天歌时象征性地抱拳躬身,道一声「思虑周全」。
可惜定宁王府,这样习惯周全的人只是少数。
“轮到她来做和事佬了。”那少年武官冷哼一声,语气有些不服:“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也没拿出个办法来啊!”
“殿下还赞说「好」呢。”身边,一戎装少年附和道:“给她面子罢了。”
“这可就说错咯。”
沙盘边,一长衫幕僚笑眯眯地捋着自己的山羊胡,故作神秘道:“是给元甫宗面子呀。”
几个少年恍然大悟,摇摇头叹气:“可惜了,不如人家命好呀,背后有大宗门,像我们这样小庙小观里出来的,不就是被人刁难指摘的命么!”
分明是窃窃私语的模样,可惜声音再洪亮清楚不过。
实在是无聊。
项天歌连呵欠都懒得打,起身出门打算去用饭。
“岂止呢!老兄你还不知道么,她和小王爷的事儿。”
项天歌顿住脚步。
“什么事儿什么事儿?”
身后几人迅速凑到一起去,声音也小了不少。
“她月前才从清安回来,跟着肖祈小殿下,是小殿下亲自点的。”
“真的假的,小王爷赴任向来独身啊?”
“不止呢,你当她来王府没多久,怎么一来就允她进书房议事,还能对布防插嘴?她担的可是禁卫副统领的职,那位小殿下的近卫!”
“谁知道这职权从哪来的!”一武官冷哼。
说着,那幕僚凑近了些,神色中带着暧昧难言的戏谑,对暗号似的,轻声道。
“近卫,贴身呀。”
项天歌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回头。
那少年自己认识的。
去清安前,经常一同切磋,眉眼是熟悉的,此刻却也陌生。
在那些人的脸上,项天歌看到了同一个表情。
方才曾看到过的,那种同谋一般的嬉笑着,促狭的,心照不宣的共识。
见项天歌回头,那群人略收敛了声音,却还是有人不服气地瞪回去:“说错了吗?怎么这样瞧我们?”
谈不上生气,项天歌只觉得有些困惑。
坊间俗语常闻「长舌妇」的说法,都道是妇人才爱议论是非说人长短,「大丈夫」似乎很不屑于此的。
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啊。
收回视线,项天歌抬脚离开。
今日吃鱼好了。
如此想着,将一众闲言丢在身后。
后来,项天歌想,那日其实应该揍他们一顿的。
自第二日起,王府里就传开了些奇奇怪怪的传言。
似乎流传得相当广,就连作为事主的项天歌也听了一耳朵。
说来说去,无外乎便是元甫宗的后门,肖尧肖祈的特殊对待。
职位、俸禄、话语权,全都来路不正,全都德不配位。
如此种种。
好像全然忘了数月前校场惨败于她的样子,全然忘了她至今偶尔隐隐作痛的肩膀和身上的疤痕。
项天歌再一次打起了呵欠。
这个地方也开始无聊起来了,无聊得像那日的元甫宗。
回到自己屋里,项天歌从袖中取出今日才拿到的家书。
“天歌,近来如何?差事怎样?与同僚相处可愉快?族中长老十分挂念,可有照常练功精进功法?论道大典盛事,宗主亲观千机道宋时瑾与水月庵陆空霜一战,深感三王府与各宗门天骄少年,旭日东升。曾经成见,颇有动摇,欲重提合作归属一事,不日宗主将携少宗主亲至王府清谈,届时会面,遥寄挂牵,盼望珍重。”
放下手中的信笺,项天歌反而松了口气。
终于要谈下来了。
这些日子,闲言碎语里受气,当真憋闷。
项天歌曾想过是否要去找肖尧谈谈,可又觉得没必要。
也许肖尧不知道,听完自己的话会为自己主持公道。
也许肖尧一清二楚,无心管束或隐隐认同。
也许……
也许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项天歌是元甫宗的使者。
留在定宁王府,是对于所有人来说,项天歌最大的价值。
项天歌自己当然不这么认为,可她却也无法否认,王府的所有人几乎都这么想。
元甫宗与定宁王府的事儿了了,想必也就不需要一个充当吉祥物的自己了。
项天歌将手中信笺重新拿起来,凑近小几上灯烛的火苗。
火光明灭间,一点一点飞灰扬起又落下,小几落下一层余烬。
届时天地自由,该先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