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麻婆豆腐,一盘鱼香茄子,红油鲜艳,喷香扑鼻,只看着就叫人口中生津,食指大动。
沈忆下意识看向沈聿,原来她进膳厅的时候,他在跟管家说加菜的事。这人瞧着狡诈不实,却又心细至此,竟能记得照顾她的口味。
沈聿拿起筷子,垂着眼,并没有邀功的意思,只道:“用膳吧。”
沈忆偏开头,摸了摸鼻子。
长袖垂下,遮住少女微微上翘的唇角。
真是稀奇,不过两道菜,她心中积压的怒火竟都消了。
用过膳,沈忆回了疏云院,梳洗后便靠在榻上看书,卧房的灯烛一直亮到深夜。
正子时,角落里的窗扇笃笃轻响两声,沈忆移开书,看了眼阿宋。
阿宋会意,过去打开窗扇,一道黑影闪进窗来,是一个做仆人打扮的男人,长相平平无奇,身体高大,体格健壮,浓眉圆目,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他径直走到榻前单膝跪下。
此人名唤宋一,和阿宋都是自幼跟在沈忆身边的心腹,阿宋主要负责照料她的日常起居,而宋一和他手下的另十一人则组成了沈忆手下的一只秘密护卫队——宋十二卫。
宋十二卫是梁帝在她八岁那年送给她的生辰礼,只听命于她一人,当年大梁覆灭,这支暗卫也七零八落,过了许久才重组起来。
沈忆坐直身子,“今日季祐风和沈聿都说了什么,你可听清楚了?”
宋一沉声道:“两人在府中交谈的话大概听清了,但是他们在大门前还说了几句话,那里人多眼杂,不便我们行事,故而属下并不知道。”
“无妨,他们都说了什么?”
宋一简短道:“季祐风有意推举沈聿入神策营,沈聿拒绝了。”
“他倒是不傻,”沈忆挑了挑眉,“眼下形势不明,不能站队。”
她又问:“宫里可有消息?”
宋一摇头。
沈忆沉默下去。
六年前魏国灭梁,从此大梁不复存在,她的父皇母后拼死将她送出,宋家满门七十五口,如今只剩了她一个人。五年前,她设计让沈庭植将她收为养女,暗中计划复国报仇,然她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茫,大魏朝又不允许女子为官,无奈之下,她想到先成为太子妃,再当皇后摄政,如此才有复国的希望。
因此,到底谁当太子对她未来的计划至关重要,可皇帝这个老狐狸口风极紧,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宫里那位了。
沈忆问:“那个沈聿可有异动?”
“没有,他正在熙光室整理沈庭植遗物,不过——”宋一迟疑一下,说,“属下来时,看见秦若柳进去了。”
“秦若柳?”沈忆抬了抬眼,上挑的眼角闪过一丝兴味,懒懒挥手道,“这里没事了,你继续去盯着吧,看她要做什么。”
“是,属下告退。”
宋一走后,阿宋关了窗,皱眉道:“姑娘,若是皇帝属意瑾王做太子怎么办?难不成你还真嫁给瑾王?”
沈忆仰面躺在榻上,放下书,望着屋顶,语调轻松:“那就嫁喽。”
“可你分明喜欢的是——”
“喜欢又怎样,”沈忆打断她,“喜欢又不能帮我报这血海深仇。”
少女眉目平静,“阿宋,从我父皇母后去世那一刻起,我就没资格谈什么喜不喜欢了。”
阿宋垂下头。
“而且不知为什么,我今日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沈忆忽然道。
她轻轻拧起眉,“我今日看着他,总觉十分陌生,他的反应也很奇怪,我吹那首曲子,他竟然毫无反应,我分明——”
她分明,当年曾给他吹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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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沈府的熙光室灯火通明。
沈聿立在书案前,身侧厚厚一摞发黄古旧的书册。
沈庭植戎马倥偬三十余载,几无败绩,这些手札上记载着他领兵多年的心得。其实这些年早该有人整理出来,他不在家中,白氏又看不懂这些,便一直随便堆放着了。
男人眉眼专注,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回过神来时,双腿已僵直发麻,他放下书坐回书案后,伸手去拿茶盏润喉。
抬眼时,刚好看到摆在书房正中央的乌木花几,上面的盆兰幽香婀娜,数十年如一日,仿佛不曾变过。
这是他母亲在世时最钟爱的兰花盆景,那时,母亲健在,沈庭植还没有续弦娶白氏。
眼前数个画面闪过,时光倒流。
书案前,扎着总角的小童握着毛笔,他个头太小,够不着这张练字的紫檀书案,便从一边搬来木凳,端端正正地站在方凳上,挺腰收腹,沉肩悬腕,一笔一划地练字。
南窗下,美丽的妇人手中握着书册,安静地陪着小童,他练得手酸时便抱他在怀里,轻揉他掌心。金色明媚的光线映进窗来,女人洁白的面庞温婉宁静。
小童和女人的面容渐渐淡去,挺拔清瘦的少年和男人的身影清晰起来。
他们相对而立,或沉默,或争执,或怨怒,桌椅被踹翻,宣纸公文漫天乱飞,一地狼藉。
最后一个画面,男人握着圈椅扶手坐下,一直高大威严的身影不知何时变得佝偻,两鬓染霜,他缓缓道:“你若执意要去,以后便不再是我儿子。”
书案前,少年冷冷看他一眼,毫不犹豫,摔门而去。
沈聿眨了下眼,画面消失不见,满室萧寂,案上几点灯花,唯有他和守在门口的一个老仆。
独坐良久,沈聿阖了阖眼。
“公子,夜深了,仔细看伤眼,喝碗鸡肝粟米粥补补吧。”
一道女声柔柔入耳,沈聿随意应了声。
但随即,他便睁开眼。
明亮烛光下,美人臂挽轻纱,袅袅婀娜,颊飞红晕,眸泛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