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求真笑了笑:“无所谓。她想的是地鼠冒出一个打一个,获取正义的满足感。我想堵洞口,让更多的潜在受害者免于受到伤害。”
纪遇:“你这样的想法,最容易被指责为纵容犯罪。因为人类社会喜欢极端叙事,没有探讨的空间,容易得集体满足感。”
李求真皱眉:“那也没办法。堵住洞口很重要,可地鼠也要打,只是有时打的轻飘飘,有时打的太重。比如打死老婆只判了两三年,受害者反杀却判无期。人类有时充满道德,有时充满恶意,更多是虚伪,我有时也会陷入个人责任和社会责任的迷茫。”
纪遇拆开了一包辣条,咬了一口:“当一个人扭曲,社会责任和个人责任都有可能。但是你们很矛盾,没出事时宣扬集体,团结互助,出了事全是个人问题。你们道德观有时僵化,有时灵活,说到底人们只是根据自己的利益随时改变,而不是真正思考问题的本质。人类利己,且思维有惰性。”
她一边吃一边说:“比如你表妹,她要求别人再惨都得善良、容忍,这不正是圣母特质?可当你展现出一点怜悯,她又痛恨圣母心态。许多人价值观很混乱,他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却觉得是真理。”
李求真无奈笑道:“喊道德口号总让人很爽,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可能掩盖真相。人们立三观正的人设,只是为了获取认同,自诩优越。”
纪遇感慨:“是的。我时常在你们人类口中听到一些话,比'你不幸的人有更多,人家依然善良'。归根究底,人类喜欢的攀比,有些是物质攀比,而有些是道德攀比。”
两个人就像多年的老友,娓娓道来,谈谈人生。
李求真点头:“这种话在我20岁时会认可,可后来发现许多正义经不起推敲。搬出更多的苦难群体来比,却不思考为何这么多不幸?为何他们得不到帮助?善良的苦难者,仿佛只正义人士拿来彰显自己道德优越的工具。的确不该因苦难作恶,但也不该要求遭受苦难的人,必须正直善良。”
纪遇似乎有些累了,走路有些喘气,抬头望着天空,明媚湛蓝,嘴角咧出一抹笑容。
“你跳出二元对立挺好,可你们社会主流还是非黑即白。无论老子的'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还是庄子的'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也',都在反仁义道德。因为标榜仁义的,往往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伪君子,而给仁义道德树标杆,只会造成大量伪君子,制造更多的恶,恶性循环。”
李求真问:“那恶性循环该如何解?”
纪遇沉思道:“高压总有爆炸时,那时会有新秩序。”
李求真追问:“你觉得是好是坏?”
纪遇摇头:“无论好与坏,只要经过长时间的塑造和灌输,你们就会认可,恶魔也会被捧成英雄,你们的价值观和公序良俗,是可以被塑造的。”
李求真苦笑,心情忽然抑郁。
“我挺灰心,如果好与坏都能被权力和时间洗脑,那现在的道德争论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只是被设定的程序。”
山路不算陡,但坑坑洼洼,铺满了落叶和碎石。
两人沿着小径往上走,阳光从树梢漏下来,洒在脚下,鸟叫声断断续续。
李求真走在前头,步伐轻快,偶尔回头催促:“快点。”
纪遇拖着步子,手扶着树干喘气:“不行了,歇一会儿吧。”
她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纪遇:“你的力气比我们都大,怎么爬个山这么累?”
纪遇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我也不知道,感觉自从我儿子走了之后,我人就蔫了。”
李求真扶着一棵树道:“这叫儿行千里母担忧,”
纪遇叹了口气:“不知道他在哪。”
李求真走到纪遇身边安慰道:“他很聪明,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可他才出生半年,阅历不足,我真不该放他走。”纪遇有些懊恼。
李求真握住她的肩:“不出去闯荡,哪能有阅历呢?”
纪遇垂着眸子,随后失落地点点头。
李求真笑着挽着她的手臂,指着前面一个方向,“我们很快就要到半山腰了,那里风景很好,再坚持一下。”
两人又走了大约10分钟,终于到达半山腰。
这里空气清冽,风吹得人脸颊发凉。
两人坐在石头上喘气。
山坡对面,雾气中隐约露出一座破旧的木屋,屋顶的茅草东倒西歪,墙板斑驳,像是风吹几下就能塌。
周围围着一圈枯枝,歪歪扭扭地插在地上,像个简陋的栅栏。
纪遇眯眼打量了一会儿:“那里有人住吗?”
李求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道士住的地方。我记得小时候,山上常有道士在这苦修。”
纪遇挑了挑眉,手下意识摸向扫描仪:“道士?我们在车站遇到那个道士,把我的扫描仪都弄坏了。”
李求真笑了笑,“又不是他弄坏的。”
纪遇嘀咕:“扫描突然过载了,八成跟他有关。”
李求真:“你就当他是奇人吧。”
风吹过,枯枝晃了晃,木屋在雾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李求真坐在旁边,低头抠着石缝里的苔藓,山间的安静笼罩着两人。
纪遇忽然问道:“你那个当事人,最后会怎样?”
李求真感慨:“还没开庭,但他灭了对方满门,再大冤屈也得死刑,他早就抱定必死之心。”
纪遇好奇道:“那你为什么还要为他辩护?”
李求真望着远方:“是为了替他传达他的声音,让这个社会看到,不公的代价有多沉重。如果连他的声音不被听见,那我们就永远学不会改变。哪怕我会被唾弃。”
纪遇望着李求真,她越相信缘分这两个字,她跟她的相遇就是缘分。
李求真忽然茫然道:“有些文明的价值观让我震撼,地球可能几百年都赶不上。纪遇,你觉得,我们最后会找到真正的正义吗?”
纪遇又喝了口水:“正义是相对的,一些概念的发明,只是人类利用的工具。正义更多是用来彰显优越感的口号,而非行动。人们喜欢谈三观,可大部分人没三观,认同的就是正,不认同就是不正,随需而变。就像你表妹的道德不给别人探讨的余地,可自己能变来变去。”
李求真反思道:“跟她争执后,我也在想,我做的想的对吗?人性是善是恶?研究犯罪动机有用吗?”
很多问题,她迫切的希望纪遇为她解答。
纪遇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婴儿无善恶,长大后善恶共存,恶会被激发,善也能绽放光辉,争人性本善本恶没意义。环境可以塑造人,研究犯罪动机肯定有用,但光找原因不解决也没用。你们社会高压不断,人们要么崩溃,要么在崩溃路上。你们的文学作品,反派越来越受欢迎,不是人们支持恶,而是理解他们的不公宣泄。但一方面又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拿正义压人。”
李求真轻叹:“现代有太多复杂的理论盛行,繁杂混乱,人们不知不觉被影响,我要好好修心了。”
“哎呦!”
一阵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草丛里一阵乱晃,一个干瘦的身影仰面摔倒,四脚朝天,手里的柴散了一地。
纪遇眼尖,立刻冲下坡,李求真紧跟其后。
扒开草丛一看,正是那个在火车上见过的道长,此刻正抱着腰疼得直哼哼。
“你们俩还愣着干嘛?快扶我起来!”道长暴躁地嚷嚷,声音沙哑。
纪遇和李求真对视一眼,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把道长架起来。
道长的旧道袍上沾满草屑,白胡须抖着,手指干裂,指缝里还夹着泥。
他瞪了两人一眼:“你们胆子挺肥,这山上野猪多得很!”
纪遇笑了笑:“野猪倒是没遇到,只遇到一个道士,我在火车站见过你。”
道长皱眉:“贫道没见过你。”
李求真问:“道长,你是不是住在那里啊?”
她指向对面不远处那个破旧的屋子。
“废话,要不然我到这干嘛?跟你们一样闲得爬山呀?哎,哟我的腰哟。”
道长一边抱怨,一边嘴里叫出声来。
纪遇无奈地摇摇头:“你是修道人吗?怎么这么暴躁?”
“修道人就不能暴躁了吗?快把我这些柴抱起来,送我回去。”
纪遇有些哭笑不得:“你想让我们帮忙,不能礼貌一些吗?”
“贫道的字典里没有礼貌二字,不帮忙就算了,走开。”道长直接甩开她们两个人的手,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腰,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木材旁边走去,弯腰想要捡起来,可是每动一下就疼得直叫。
李求真无奈地摇摇头:“我来帮你吧。”
她上前将这些木材拾了起来。
这时,道长转过头看向纪遇,一脸的怨念。
纪遇翻了个白眼,卷起袖子走上去和李求真一起拾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