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台外青竹苍翠。肖澜从外头回来,见方才那碧衣人与沈峻站在院中。那人三十四五岁年纪,一派文质彬彬的气度,就像个教书先生。沈峻的神色却冷冰冰的,好像不怎么愿意见他。
肖澜站在竹林后头,竖着耳朵听那两人在说什么。那碧衣人道:“下个月初十是教主的生辰,几个旗的旗主都会回来。你都在外头这么久了,今年就回去一趟吧。”
沈峻淡淡道:“教主出面么?”
碧衣人道:“教主过寿,他当然要亲自出面。”
沈峻冷笑了一声,道:“只怕出面的那个人,是个没心肝的傀儡,不知道背后牵着他的人是谁呢。”
碧衣人的脸色微微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峻一副冷淡的模样,道:“栾军师,教里的那些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念在这些年里你□□有功,我也不说什么。如今真正的教主不知所踪,痴情使、千面使和勇力使都叛教而出,整个倒悬天都由你做主,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肖澜的神色微动,想起听沈峻说过,倒悬天自教主之下,便是左右两位护法。比护法次之的,是痴情、千面、勇力和筹谋四位使者。在此之下便是天、地、风、雨、雷、火六位旗主,每人统帅五百到一千人。天师旗与地师旗常年守护总教,其他四旗的信众从东西南北四方拱卫着倒悬天。
然而近十年来,教中动荡不绝,四位使者有的出走,有的叛逃,只剩下筹谋使栾秋平留在教中主持大局。
教中不少人都对栾秋平颇有微词,说他独揽大权。沈峻也对他不信任,一直待在孤雁山中不愿回去。如今见了他,便显得十分烦躁。
沈峻嘲讽道:“你既然得了实权,何必再去贪图虚名。没得惹那些麻烦,招人背后捅刀子。”
栾秋平一时间没说话,神色阴晴不定的,显然是被他说中了痛处。肖澜感到了一股杀气,心道:“不好,这人恼羞成怒,要动手了。”
栾秋平往腰间一划,抽出了一柄黑色的羽毛扇。如今他大权在握,只想讨个名正言顺。沈峻与教主一向情同手足,若是他肯亲自去贺寿,便是认同了栾秋平操纵傀儡代替教主的行径。教里的其他人就算心中不服,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然而沈峻一向心高气傲,不但不买他的账,还讥讽他贪得无厌。栾秋平冷笑了一声,道:“这几年不见,沈左使的嘴皮子功夫见长,只是不知道手上的功夫练的怎么样了?”
沈峻道:“你想动手?”
栾秋平冷冷道:“正是要跟你讨教几招!”
他羽扇一摇,顿时召来了一阵强烈的大风。周围的草木被吹得不住摇摆,到处一片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两人的衣服在风中猎猎摆动。沈峻喝道:“玄麟——”
他的佩剑脱鞘而出,朝栾秋平攻去。栾秋平的声势虽然浩大,沈峻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以意念操纵着长剑与栾秋平的法术相抗。一道罡风吹过来,带着几道轻雷,朝沈峻打了过去。
沈峻的身法如鬼魅一般,轻飘飘地穿梭在风雷阵当中,却毫发无伤。
沈峻的师父是剑魔白骨先生,天底下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他也一直以自己的师承为傲。斗了一炷香的功夫,栾秋平的头上渗出了汗水,沈峻仍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两人的修为显然差的太远了。
栾秋平看在沈峻的师父和师兄的份上,忍让了他这些年,心中很不痛快。今日一战,就是想试试他的本事。若是沈峻不是自己的对手,那便索性杀了他,从此这教中上下也就没人再敢制约自己了。
沈峻被迫在孤雁山隐居多年,何尝不是跟栾秋平积怨甚深,早就想跟他打一架了。此时不肯轻饶了他,操纵着长剑对他步步紧逼。
栾秋平只好念诵护身咒,一道金光带着符文,绕着身体不住打转。长剑难以攻破他的防御,进攻的速度慢了下来。
沈峻的意念强悍,闭目凝神,将一道灵力灌注在剑上。他霍然睁眼,喝道:“破——”
长剑带着千钧之力,倏然向前刺去,打破了栾秋平的护身咒。一时间金光碎裂,如同琉璃被打散了一地。
栾秋平的瞳孔骤然放大,被气流激起的发丝还未落下,冰冷的剑尖已经停在了他的面前。那两人相峙而立,一时间谁也没动。
肖澜看在眼里,心里捏了一把汗,生怕他把那人杀了。
沈峻伸手一招,长剑回到了他的手中。他神色冷冷的,道:“栾军师,你们之间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我懒得过问,以后也不必来拉拢我。我只认一个教主,就是我大师兄涂明山。若是他死了,也总得有个交代。”
栾秋平的心机虽然多,论修为却不是沈峻的对手,他尚在金丹末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他冷笑了一声,道:“沈左使这样忠心耿耿,实在让人佩服。你既然不愿意来,我也不勉强了,咱们改日再见吧。”
他说着将紫金葫芦一抛,巴掌大的法宝浮在空中,瞬间变得有一人那么大。他坐在葫芦上,使役着法宝翩然而去。
沈峻看着他的背影,神色阴沉。肖澜感觉他的心情不太好,不想去触他的眉头,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悄然离开了。
当天晚上,夜风微凉,梨花散雪一般纷纷向远处飞去。
月亮升起来了,一轮满月格外明亮。廊柱之间的白纱轻轻飘荡,一派神仙境界。
肖澜烹了一壶茶,雁奴坐在她身边。沈峻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坐在露台上看着月色。他一手搭在膝上,姿态悠然,又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肖澜想他肯定是为了白天那人的事心烦,但他不说,自己也不好问。她斟了杯茶,道:“喝点水吧。”
沈峻捻起了茶杯,一片花瓣落到了杯子里。水里荡起一点涟漪,映着月色微微动荡。
肖澜看见了,道:“我给你换一杯。”
沈峻却仰头把茶喝了,淡淡道:“倒了可惜,你这丫头也太不解风情了。”
肖澜不是不解风花雪月,只是在这山中看得多了,觉得也没什么不同。
远处响起悠悠的钟声,是从倒悬天传来的。每日亥时钟楼便自鸣九声,声音悠远,能传到百里之外。
沈峻听见这声音,想起了倒悬天的事,叹了口气。肖澜终于忍不住道:“白天有人来找你了?”
沈峻看了她一眼,道:“你看见了?”
肖澜嗯了一声,一副坦荡的样子。沈峻也没什么好瞒她的,说:“是筹谋使栾秋平,教主过寿,他让我回去一趟。”
肖澜道:“你想回去么?”
沈峻道:“教里如今乱七八糟的,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栾秋平操纵着个傀儡。真正的教主不知所踪,我回去干什么?”
肖澜知道倒悬天的情况十分复杂,那些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内斗,把教派搞得四分五裂。就算沈峻想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这些年沈峻一直没怎么提过跟倒悬天有关的事,她一直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教主的修为不是很高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沈峻道:“当年我大师兄练功走火入魔,杀了右护法之后,十分自责。在那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半年之后他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却是不言不语的,好像神魂都没有了。”
他跟涂明山的关系亲近,一提起此事便十分难过。沈峻道:“后来我曾经去找过大师兄,栾秋平却推三阻四的不让我跟他见面。昔年我跟大师兄一起修行,同食同宿,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有鬼。”
肖澜道:“他练了什么功夫,怎么会走火入魔的?”
沈峻叹了口气,道:“当初九天玄女创立教派时,留下了一卷天书,名叫玄天聚纳功。我传你的那套玄天拾遗诀,就是其中的一部分。除了教主和他最信任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不得修习。我师兄练的,就是这本秘笈。”
肖澜一诧,道:“那你把它传给我,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沈峻无所谓道:“你是我的义妹,又不是外人。何况倒悬天现在这个样子,大事还顾不过来,谁来管这种小事。”
肖澜知道他是向着自己,反正他一直都是这么我行我素的,谁也管不了他。
他道:“我能有幸学到的,也只是玄天拾遗诀。据说后面更多的部分极其精妙,常人难以领会。若是资质不够强行修炼,便有走火入魔的风险。大师兄好武成痴,修习此功却不得法,据说早就已经疯了。有人疑心他被栾秋平杀了,也有人说他自己出走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肖澜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想起了他与栾秋平说过傀儡的事,道:“那如今的那个教主是假的?”
“肯定是假的,”沈峻道,“我这几年里偶尔回倒悬天时,每次见教主都是在玄幽殿上,他坐在珠帘后,离下面的人远远的,也不说话,什么事都是栾秋平替他回应。教中的那些人早就起了疑心,但谁也不敢直接去问。其他的几个使者早就各怀鬼胎,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带人出走,到处兴风作浪。要不然江湖中的人,也不会把咱们当成魔教妖人来看待。”
他白天面对栾秋平时还十分冷漠,此时却显得有些难过。
虽然外表风淡云轻的,其实沈峻对倒悬天的感情比任何人都要深。前任教主白骨先生是他的恩师,老人家临终之前,将教主之位传给了长徒涂明山。当时沈峻还不足二十岁,修为却极高,做了教主的护法使者。也是因为有师兄弟这一层关系,涂明山才对沈峻十分信任,把玄天拾遗诀传给了他。
曾经亲厚的大师兄,如今却下落不明。师父让沈峻保护好教主,他没能做到,心里一直很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