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是他,而他也知道是她。
柳姨娘觉得喉头一甜,咳嗽声再次响起。
门外的萧承言便也再次生了要进来相见的心。可还未等抬起脚步,往院子里走就看到了远处大步而来的常衡。
可萧承言并未忌讳,只含泪的说道:“丫头。我知你对我失望了。我便在这等你。等你原谅的一日。”
常衡停住了,只远远看着二人。
“公子怕是错认了吧?咳咳咳。”柳姨娘咳嗽声中夹杂着否认之声。
“这里没有公子了。我只是一个丈夫,在找前些年走丢了的妻子。我只是想告诉她,萧郎回头了,可是佳人......不在了。彩蝶也再也不开放了。”萧承言道。
柳姨娘没有说话。
萧承言接着说道:“那株彩蝶,花态蝶状,翩翩起舞。花蕾粉红,花尖赤红。喜好多环境,可是不属于宫里。宫里太阴暗了,叫人丢了那颗心。”
柳姨娘听后眼神变得轻蔑,眼神看了看远处,波光几经流转。轻咳几声,继续向前走着。
见常苒再次朝着自己相反的方向走,他深知没有打动她,急忙又道:“她不是观赏的,是宜室宜家。她是我的妻子。”
柳姨娘终是开口。“都说公子错认了。我是这......永安国公府的姨娘。”
“不。你是谁我们都知道不是吗?是我当年松了手,可如今,如今再不会松手了。”说着一只脚已经要跨过了门槛。
柳姨娘刚好眼下走到常衡身前,便一下靠在了常衡怀中。常衡低头目光满是询问,柳姨娘摇了摇头。国公爷才发现她全身似乎都再没有力气,只把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便目光越过常苒,看向了门口那已经要迈过来的那人摇了摇头。低头扶着怀中人朝着里头走去。
那人不再抬腿,不再上前。看着两人远走,仍是大喊了一句。“丫头,我一直在这,等你回头。一眼就好。”
没人回头。
“我等你回来。无论你是谁,什么身份。都好。”
柳姨娘气息凌乱,眼前一黑,便一下朝着国公爷怀中倒了下去。
萧承言远远的瞧见迟愣一瞬,终还是越过门口,跑了过去。看到了那张似曾熟悉的脸。真的苍白而消瘦,靠在常衡怀中。
常衡抬眸看了看萧承言,看他似乎看呆了一般。也不说话,便俯身抱起了柳姨娘。瞧着他满眼的期望,脚步一转,抱着去了前院。
萧承言急忙无意识的跟上。
医者来瞧了,心绪波动。要注意保养。却并未说旁的,该说的话,日前早已说过多遍,国公爷也早已问过多遍,该是心知肚明。
医者离开,萧承言再也不管不顾,便一下俯身扑在床上,只把还昏迷的常苒抱着在怀,不停唤着:苒儿。”
待汤药端上来,才被常衡强行拉起时,萧承言早已叫了多少遍。仿佛方才那一刻把多年亏欠的呼唤都补上一般。依旧固执的坐在床榻之侧,扶起柳姨娘让她倚在自己怀中,接过汤药,用小匙缓缓的喂给方才醒来的常苒。
而国公爷只在边上瞧着,那般心疼的看着,一脸的焦虑。
柳姨娘脸色惨白,随着药缓缓入口,才红润一些,却也是神情有些呆滞。
国公夫人带着丫鬟赶了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一下愣住。转头悄悄国公爷,又看看那男子。再看看在他怀中的柳姨娘。既然国公爷没拦着,放任着......此人身份不言而喻。国公夫人,急忙扶了扶身子,却也是什么未说。
萧承言只抬抬手,也什么未说。
后来柳姨娘依旧回了后院安寝,还是被国公爷抱回了后院。
萧承言只是瞧着,并未有任何异议。
几日后,柳姨娘已经能出得了屋子,甚至能在城墙上站在,看着远方。
更甚之偶然会在墙头弹琴两首。
萧承言也在前院住下。同在城墙时,会默默回头,目不转睛的瞧着柳姨娘。江山已经看尽了,该是看美人了。柳姨娘只是淡淡的,也不大说话。
有日白日国公爷终于问着萧承言。“何必呢?”
“是我叫她伤了情。能多瞧她几眼就行。”
只有那一晚,柳姨娘孤身去了前院。
萧承言以为她想同他一处了。急忙收拾了床铺。可柳姨娘只是说道:“您,该回去了。”
“这里就是我的家呀。”
“若是消息泄露,南境便不太平了。”
萧承言深知她的意思,却是仍不愿离开,只道:“南境只有入赘的女婿,没有旁人。”
柳姨娘便打算离开。
“夫人。今晚,一道看看月亮,好吗?”萧承言问。他知,她不愿同他一处安枕了。
在院中,看月亮。柳姨娘却是再次不由自主的靠在萧承言肩膀上睡着了。
后来萧承言让柳姨娘靠着的臂膀一动不敢动,可是胳膊都有些麻木,日头也高高挂起,可是柳姨娘还在睡。萧承言便抱着她进了屋中,放在床榻里侧。太困,便也在外侧一道也眠了眠。可醒来,柳姨娘还在睡着。萧承言便觉得有些怪异,悄悄找了一直给柳姨娘治病的医者。
医者并未说什么,只道好好休养。
萧承言想了良久,再次发问。医者仍是未说。
国公爷突然从后出现说道:“同他直说无妨。”
医者才道:“早年心力交瘁,用心过慎。早已油尽灯枯。属我直言,应有之物还是早备得益。”
“我知有种药,可以续命,若是再行寻来?”萧承言急忙道。
“姨娘怕是早年间便服用过您说的那种。可药石凶猛,天命早定。虽得幸续命一次,可更需余生谨慎,却不知保养,其后多年......唉。能至今日,已是偷天之幸。”医者言。
“你是医者,怎能靠天之命?”萧承言不禁反驳。
那医者一叹。“这数年的安顺,想必是多年来在府中数十位医者的齐心努力之劳。现下......老夫却是无用,学医不精。纵使拼尽全身医术,也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可奈何就算祖师爷显灵亲降,只怕也......不足几月之光景。”
“怎会?”萧承言险些一下向后栽去。
回到房中,柳姨娘还在睡着。坐在床边,伸出手微微触碰那脸,那脸保养得宜,并没有皱纹,依旧光滑。可也消瘦好些。
当柳姨娘转醒后,萧承言假装的异常平静的问着。“夫人醒了?睡了好久了,你还是如此嗜睡。”
柳姨娘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昨晚的月亮,很美。看进去了。”
“夫人还想去江南吗?那得月亮映在江河中,佐有小桥流水,更美。”萧承言道。
柳姨娘坐在镜子前梳头,通过镜子看了身后萧承言一眼。浅浅笑容。而后说道:“虽是想看,怕是不成了。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萧承言一下低下了头。牙紧紧咬着下唇。
“您能来这,便是知道我骗了您。”
“无妨。”萧承言重新看向镜子中的常苒。“你骗了我,我何尝不是骗了天下。”
“萧郎。”柳姨娘扯出一丝微笑,通过镜子看着坐在后面的萧承言。
知道实情后,萧承言更不会走。时常陪着柳姨娘在城楼上,柳姨娘坐在那石头上。萧承言就在边上护着。生怕她栽下去。
柳姨娘看着外头青山抱翠,萧承言看着柳姨娘。
“如此美景,萧郎怎的只顾着看我?”柳姨娘侧头看着萧承言,脸庞已经微微圆润,眼神中已重新焕发生机,甚至媚态娇羞。
“我想,深深的记住你的容貌。闭上眼睛,便能想起。”萧承言道。
“我老了,记得我年轻时的样子吧。”
“哈哈哈哈。不老......你瞧瞧我......你的面容和当年一般。还是那般美。”其实萧承言是闭上眼,想不起常苒的模样了。眼下瞧着,才又想起。常苒只是消瘦了,却是同从前很像。而他这一年却迅速老化,甚至头上多了好多银丝。
“那您也瞧了一年多了,还没看够吗?”
“没有。你在这城墙看了十多年了,你不是也还在看......这里这般美?”萧承言问,却是迅速转过头去,那泪早已失控的顺着面庞落下。
“是呀。”柳姨娘应着。
“你果真是在这片土地长起来的,果真盘算得益,布局精妙。骗了我十年光景。害我伤心十余年。”萧承言虽是这般说,可那十年远没有这一年,时刻担心她的离去,让他心力交瘁。
柳姨娘瞧着远处。“那您还不是看破了。您是如何看破的?”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那天你也叫我萧郎。”
柳姨娘嘴角含笑。
“如今,你也唤我萧郎......你夏儿时,也那般唤我。”
萧承言这话说得让常苒一时无言。
这一年中,两个人重新变得越来越亲近。可常苒依旧没有晚间同萧承言睡在一处,她怕再一次被萧承言抱入怀中后再也起不来。萧承言便也时常在城楼墙根下等着随时出现的常苒,仿佛便成从前期盼心爱之人来临的模样。
......
“那药,那纸条。太真。”良久后萧承言忽而又道。
“那纸条是真的。只不过我改了一个字。那纸条上原先写的是三十载。可惜了,那舞没跳完......可惜我眼下没有力气了。要不,定再给你跳一次。”
萧承言听后更是心中绞痛。原来真的在疑心中,缩短了她十年的命。十年呀。他们统共,也没在一起十年。
“不用。那个舞,是我从小到大,看过最美、最美......”萧承言有些热泪盈眶,哽咽着继续说,“舞姿最为精湛。最叫我无法忘怀的舞。这辈子我都会记得的。苒儿。”萧承言再次失控落泪......
柳姨娘未哭,那些泪早就在宫中对着不信她的陛下,哭了一回又一回......连国丧,也是大哭一场。眼下已经又靠在萧承言怀中睡着。虽然睡着,可这几日明显精神好了一些,甚至突然有很多想食的东西,更是派人出了南境的地界去寻。可她自己却是越发知道,这不是好兆头。
萧承言瞧着逐日昏昏沉沉的常苒,知道医者说的,几月的命如今已经破了。可不知眼下的日子还有多久......也好,只是嗜睡,没有那么多痛苦。紧紧搂着常苒,让她安稳的睡着。“这次,让我陪你,走完最后吧。夫人。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一定......”
萧承言的话没有说出口。可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就算说出口,也争不出天了。上天已经给了一次又一次机会,是他一次次松开了手。年少的青梅竹马,终究是在波谲云诡的岁月蹉跎中烟消云散。
再四个月后的一日午后,两个人依偎在草地上。太阳当空,晒得人都要化了。浑身粘腻,可萧承言还是抱着常苒在怀。那年常苒嫁入王府,萧承言说因为暑热,一次次推开了想寻求拥抱的常苒。这次纵使身上再难受,也不会推开了。
这次推开便是永别。
萧承言不忍放手。看着这草地,仿佛远处的草地如何看都比眼前的要绿的纯粹。
萧承言不敢想,也不敢睡。会不会一觉醒来,自己还在宫里,一切不过是自己弥留时的一场梦。
可怀中的常苒已经开始缓缓降温,逐渐冰凉。
这是萧承言最不愿的。
不觉也闭上眼睛。梦中,那女子终于再次入梦。粉色衣裳,夹竹桃花。人比花娇......朱雀迎春,化蝶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