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羽远远地看见,那掌柜指着自己的方向道:“让小云去服侍那位贵客。”
她头脑昏昏沉沉,完全辨别不清眼前的是真实还是她头脑中的想象。
她向那小云的方向看过去,却看不真切。那小云一袭白衣,身段颀长,长发及腰,脸上带着几分泪痕。他的中衣领子很高,将脖颈处挡得严严实实。白濯羽试图用嗅觉去辨认别人,那人身上的香气却湮灭在一片酒气之中。
“掌柜,如何服侍贵客?”那小云垂眸问道。
账房将他拉到一边,指着那几个给白濯羽斟酒的小厮,嘱咐道:“你给我好好看着,看看别人是怎么讨客人欢心的!”
白濯羽拿着酒杯的手僵在原处,五脏六腑如同结冰了一般。她醉酒很难受,胃痛如绞,脸颊已经红得不像样子,盯着那小云,往两侧一倾,倒在其中一个小倌的怀中。
小倌仍然给她灌酒,她已经不想喝也喝不下去,不往下咽,酒顺着嘴流到脸颊,看起来甚是狼狈。
白濯羽的意识完全不清醒,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爱过什么人,不记得自己如何来到这里,身边的一切都恍如一梦。
但她就是突然感觉,有一种巨大的悲伤铺天盖地向她倾压而来,压得她喘不上来气,她不知为何,只想哭泣。她躺在小倌的怀中,酒和眼泪一起濡湿了小倌的衣襟。
“让他过来。”白濯羽倒在一群男人的怀抱之中,几个人交错着拥抱,她已经分不清枕着的是谁的手,靠着的是谁的胸。她一边搂着小倌的脖子,一边指着那小云重复道:“让他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她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也忘记了眼前人是谁。但她遥远的心底仿佛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执念。
——她想要再见他一面。
那小云站在原处,虽然处于此等风月之地,但他身上没有半点媚骨,与在场的所有人格格不入。他看向被众男人簇拥着的白濯羽,神色复杂万分,眼眸中带了一点泪光。
他背过身去,垂头向掌柜道:“抱歉,掌柜。我可以拒绝服侍这位客人么?”
白濯羽闻言愀然变色,从男人们的怀中挣扎了两下,但是喝了太多的酒,软绵绵的毫无力气,没有挣扎动,又躺了回去,头发散了一片。
掌柜正要骂小云,但庄静融突然注意到白濯羽的反应不对。
庄静融回过头看,在看到那小云的一刹那便神色大变。她快步走过去,低声怒斥道:“敢出现在这儿,你疯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云容章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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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在地牢里,白濯羽赐了云容章毒酒,庄静融把毒酒偷偷换成了白水,将假死的云容章拖入乱葬岗,放他一条生路。
当时庄静融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死了,归露门就灭门了。我不希望八大门派的任何一派消失。你走之后做什么都可以,别把我供出来就行。”
云容章道:“谢谢庄护法。算上还魂丹,您已经救我两次了。容章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若有时机必会报答。”
庄静融道:“我不图你任何回报,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护法请讲。”
“永远别再出现在白濯羽面前,在她的心里你已经死了。”
云容章一怔,但随机郑重承诺道:
“我知道,庄护法。我并不想纠缠她了。我爱得太累,不想再继续了。我会当她从未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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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是谁说‘爱得太累不想继续了’?你现在又回来干什么?!”庄静融怒道。
云容章神色愧疚,微微垂眸道:“只想再看一眼而已。护法放心,我会离开她的世界,永远消失。”
庄静融不做理会,疾步走到掌柜面前道:“掌柜,这个人我赎身,你开价。你把他赶走,以后别让他再到这里来。”
白濯羽断断续续地听见两人的交谈,突然大喊一声:“不许走!你过来!”
云容章犹豫了片刻,但是只犹豫了片刻,便缓步走上前去,跨过满地凌乱的酒杯和碎银,走到白濯羽面前。他没有像其他小倌那样喂白濯羽喝酒,只默默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白濯羽没来由地感到难过,突然很想哭,但却不知为何而哭,眼前的人影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个缥缈影子重叠。
她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却不知道来源于谁。
“让我再见他一面,让我再见他一面。”
她仰头又饮了一杯酒,流着泪问道:“你叫小云是吧?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云容章淡淡道:“没有。姑娘想来是认错人了。”
但他的右手下意识地伸了出去,似乎还保留了原来为人擦眼泪的习惯,然后又立刻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