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他乡遇故知应该是一件非常令人触动感怀的事情。尤其是武林门派皆灭，只剩两个大难不死的幸存者在异乡聚首，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白濯羽根本顾不上和他叙旧。在她眼中那云大师兄还不如手中热腾腾的包子亲切。

她狼吞虎咽地将包子扫进自己口中，一边吃一边双眼温热，眼泪不自主地掉出。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这样好的东西，上次吃到可以给人吃的食物可能还是在一年前。

倒是云容章先开了口。他礼貌地别开了眼神，不去看白濯羽狼狈的吃相。

他只一如温和兄长般微笑着，用关切的语气问：“白少主，一年不见，你还好么？”

白濯羽吃着包子，没有嘴和他说话，只点了点头。

“看来白少主这一年里受了很多苦。”云容章提到一年前的事情，眼中也闪过一丝悲凉。

白濯羽又是重重一点头。

一年前，北境入侵，江湖中的八大门派为了抵抗外侮，联合起来对抗敌军。

北境之战是白濯羽一生的噩梦，她不愿意将此战成为“战”，因为比起战斗，那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八大门派弟子毫无还手之力，修炼了几十年武艺，在战场之上遇见北狄却还不如一只被宰的鸡。

情报泄露、饮食投毒、奇兵埋伏、铁骑碾压、士气大乱、叛徒策反、朝廷背袭……

问题出在战场之外，其阴谋之毒辣、手段之可憎，是门派中那些只会比武的武痴们远远想象不到的。

结局是八大门派全部覆灭，白濯羽也被俘，一年后才逃回来。

师父在生命垂危之际，将盟主令牌留给她。她临危受命，成为第十九代武林盟主。尽管无人追随，但唯有她肩负起重振武林的重任。

云容章语气温和，用一种大师兄看小师妹的关怀眼神看向白濯羽道：“大战后，我也被北狄人俘虏，抓到荒漠牧羊。一个月前我才逃回来，为了攒去遗珠城的盘缠，被太守邀请来看门护院，不意在此遇见少主。”

白濯羽却抬起头来，因为口中有包子所以声音含混不清：“你也要去遗珠城啊。”

从北狄铁牢逃出来后，她听闻八大门派没有参战的极少数留守弟子联合起来，倾尽所有力量，在中州某郡建起了一座城池，名号“遗珠城”。

该城独立于北狄与朝廷之外，所有幸存的江湖人都栖身其中。

她将身上所有的东西典当换了信鸽，向遗珠城寄信说明情况，请求遗珠城派人来将她接走。

遗珠城的回信到得很快：遗珠城群龙无首，确实需要一位有地位的领袖主持大局。但是遗珠城弟子无法确定她的身份，不敢贸然派人来。

如果白濯羽能亲自带着令牌回到遗珠城，全城便拥立她为新的盟主。若是她到不了，那一切免谈。

只有一封冰冷的信件，别的什么也没有。

但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她只有一路向南，走到遗珠城去，不惜任何代价。

云容章听见“也”字，笑道：“遗珠城如今群龙无首，上个月他们写信，邀请我进城去做武林盟主。”

白濯羽闻此，突然一怔，头脑中警铃大作，拿包子的手僵在原处。她放下手中的包子，惊诧道：“遗珠城邀请你——做武林盟主？”

“正是。”云容章毫不避讳地承认，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道，“这是遗珠城给我的来信。”

白濯羽强忍着心中的震惊与失落，打开那封书信。

确实是出自遗珠城，和她收到的那封字迹相同。内容也大差不差：若是云容章能亲自到达遗珠城，那么城中众人也会拥护他当盟主。

这遗珠城，是在两头下注，斗蛐蛐玩？！

云容章似是没有看出白濯羽脸上的惊愕，继续道，“那信使对我说，准备去遗珠城继任盟主的人不止我一个。他们打算仿效齐桓公与公子纠旧事，先到者为盟主。”

她思忖片刻，注视了云容章片刻，问道：“那云师兄能否猜到与你竞争盟主的人是谁？”

云容章此时坐在白濯羽对面，阴暗的地牢中唯有他们二人。

白濯羽从前就听闻，这位云师兄很美丽。他是古楚国巫祭之后，会祭祀通神。白濯羽盯着她看时，感觉到他的双眼中暗含着与凡人不相通的神性。

此刻他静穆温和地坐在她的对面，宛如神明。

如果他手中没有拿着一根随时可以将白濯羽捆住的锁链的话，或许白濯羽真的会相信他是好人。

云容章点头，笔直地注视白濯羽：“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