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的是诡域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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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本是在外采药,身上灵珠一有动静,吓得他赶紧溜回诡域,径直跑到了苏伯琼所在的竹楼。
诡域上下,谁都知道阁主对这位苏公子格外上心,大巫比以往更加提心吊胆,生怕苏伯琼有个三长两短,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一番诊断,察觉到这位苏公子只是灵识受了一诀反噬,令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苏公子,你可千万不能再用诀了。”大巫道,“这灵识灵脉若是一毁,可是再难修行。”
苏伯琼听到此言,也只是默默点头,并不说话。
大巫看着有些于心不忍,毕竟爱美之心,人、鬼、妖皆有之,何况是这位取下蓬莱府长簪,只虚虚用发带束发,连愣神放空的模样,都能令鬼妖们频频驻足的苏伯琼。
苏伯琼不知诡域之中鬼妖所想,此时满心满念的只有乱成了一锅粥的蓬莱府。
大巫只当他是近日所受打击不少,又在此处嗅到了顾亭尘的气息,心下揣测顾亭尘一定是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也不再多问,只是道:“苏公子这些日子安心静养便可,有事可用灵珠传唤我。”
苏伯琼听他这么一说,抬眼道了声“多谢”,大巫不在竹楼久留,再次拎起药箱,快步而行。
为免灵识再次受到反噬,苏伯琼也不再妄自动用仙诀探知外界。
这一诀本是先前寻求宗门或旧识援手所施,此时用来知晓蓬莱府之况,捎来的不过是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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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亭尘所说的时日也不过三日之期,露面之时不再是一身玄服,倒同苏伯琼一样身着白衣,一晃眼看去眉眼间没了那分阴鸷戾气,倒真像个仙门弟子。
苏伯琼见他这般模样,算是知道了顾亭尘心中之计:“你就算是如此,也会有人识得。”
顾亭尘却笑道:“此言差矣。外人都传本尊青面獠牙,凡是见者都会吓得退避三舍,谁会将这传闻同我这翩翩外相连上?”
“而诡阁之外见过本尊真容的人,也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苏伯琼听他这般说,也不作何反应。
今日之沉默不同于往日,他这么不睬顾亭尘,顾亭尘也觉察出一丝不对劲,那兴风作浪的手再次掂起苏伯琼下巴:“怎么?不觉得我丧心病狂了?”
苏伯琼虽是抬眼在看顾亭尘,眼中之光却是有些黯然,像是丢了往日的锋利和执拗。
顾亭尘见了,心中顿时犹如虫蚁爬行,十分毛躁。
猎物不再挣扎,倒是失了几分乐趣。
他知道苏伯琼不乐,但哄人开心这回事,他向来不擅长。
“本尊在问你话。”
顾亭尘一恼,眉宇间那狠戾立刻复燃。
“我也可不答。”
苏伯琼终是开了口,可声色冷淡,无怒更无神。
顾亭尘又是一笑,扼住下巴的力度重了几分:“你是忘了本尊可以折辱你的法子了。”
苏伯琼不语,顾亭尘便生生将他拽至自己跟前,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唤出一声:“恶煞。”
恶煞符受召而出,本是雪团子的模样,在一阵“咕叽咕叽”的声音中身形骤然变宽,竟是展开双翼,成了竹楼外的一只巨鹰。
苏伯琼受巨力所引,同顾亭尘一道踏上了恶煞宽阔的后背。
恶煞一振翅,整座楼阁都不禁震上了一震。黑焰流过两翼,恶煞飞速前行,惹得大风拂面,衣袖飞扬。
顾亭尘拎着他肩头,良久不发一言。
“你……”苏伯琼开口道,“顾亭尘……你要去何处?”
恶煞之速不减反增,转眼间想必都已行经百里之遥,所行之向却并非是蓬莱府。
顾亭尘过上片刻才答:“你猜。”
苏伯琼:“……”
若是他能猜出,又何必多此一问?
顾亭尘忽又环腰将他揽住:“本尊所去的,当然是好地方。”
苏伯琼不知道这“好地方”会是何处,但此时恶煞忽地俯冲而下,似是已近顾亭尘心中之地。
这么一冲撞,二人鼻息再度不过咫尺,顾亭尘似是颇为得意地一笑,注视着他的眼睛道:“天地间我来去自如,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此处山川溪流,乍一看去并不陌生,苏伯琼细下一想,立刻反应过来:“是万剑山。”
万剑山,以天地之灵气为养分,育出了不少剑器,他先前的佩剑,也是师尊亲领他到此处寻的。
山上本无道,是万众修士走出的曲径。
苏伯琼随顾亭尘自恶煞身背上下来,脚踩实地,已确信此地就是万剑山。
恶煞敛翼,缩回身形,又成了一个雪团儿,“咕叽”一声之后,两颗黑豆般的眼睛也眯了起来,搭在苏伯琼的肩头上,定定不动了。
顾亭尘却也不收回恶煞符,任凭其赖在苏伯琼身上。
被恶煞附身,便会唤醒人的恶念,然而此时恶煞似是睡着了过去,全无动静。
苏伯琼不知自己心底之念是何,也不着急将恶煞拎开,只当是肩头成了只白鸟的落脚地。
顾亭尘脚步极快,苏伯琼不敢分神,随着诡君的步子,很快到达了此山一处剑池。
“这万剑山里的剑并不怎么样,却是所有修士争先赶来的地方。”顾亭尘道,“佩剑是修士的脸面,你如今失了剑,也就是丢了脸。”
苏伯琼一听,也不搭理。
顾亭尘是在故意惹他生气,若是真同诡君对上嘴,倒是着了这人的道,反损自身。
他手一探,便落下了一诀,剑池中荡开几朵涟漪,又等上片刻,涟漪越发密集,逐出了一层水浪,最终惊跃起一道水柱,泼开几层水珠,露出了其间的一柄剑来。
剑上质朴无华,没有任何雕饰,只掠过一阵银白的光辉,令人心弦一颤。
“我还以为要多费功夫,不过一瞬便寻到了。”顾亭尘又说,“人的霉头触多了,也能捡上几分好来。”
苏伯琼听罢,心道这诡君不知道是遭了什么邪道,竟也会绕着弯子说劝慰人的好话。
“不过这剑可不是用来当摆饰的。”顾亭尘一挑眉,“本尊随你一道去蓬莱府,是要你去立威。”
“你这是何意?”苏伯琼引过剑来,握住剑端,“你想让我成为蓬莱府掌座?”
顾亭尘说:“这掌座之位迟早需要一人来接,不是你,也会是其他弟子,若宗门内无人,难道要别的门派来插手?何必让他人捡了便宜?”
“你不过是想控制蓬莱府,又何必多此一举,让我一个‘炉鼎’做傀儡?”
苏伯琼说得戏谑,“炉鼎”二字又咬得重,心里清清楚楚,诡君做事看似不讲道理,全凭喜恶,却也是步步缜密,有所思虑。
顾亭尘反问:“知道外面怎么传的?”
苏伯琼以一诀为引,也只是捕风捉影,听不到其余流言。
顾亭尘知他近日消息闭塞,于是接着说:“都说你欺师灭祖,不仅重伤阁内弟子,还亲手杀了师兄和掌座,只为得蓬莱府至尊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