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暗处的人出现,悄无声息地将这对赤身裸体的男女收殓,搬运到了青楼地下,那里有一个深坑,横七竖八地躺着白骨和快腐烂成白骨的尸体。
宋泓捂住嘴,快速地点了一遍,大约有数十人。
“它没有婆娑影厉害,只敢在这座青楼里作恶,完全没有出去过。”楸吾又适时说道,“现在距离城里放天灯还有两个时辰,阿泓你混进去把猫捉来钟楼,正好能赶上。”
“我不会法术,也不会剑术!”宋泓急了。
“我只让你把它捉来,又没让你弄死它。”楸吾无所谓地耸耸肩,“怎么捉猫就怎么捉它。”
话已至此,宋泓也不敢问怎么混进青楼了,依楸吾的说法,肯定是要他怎么翻墙就怎么翻进青楼。
“这也算是一种考验吗?”宋泓问。
“不算,”楸吾回答,“算我懒。”
“那总得有奖励吧!”宋泓追问。
楸吾思忖片刻,“奖励你一个摸摸头。”
虽然听起来像是被师尊坑了,但宋泓对这个奖励还是很心动。
他手搭凉棚,目测了一下钟楼到那边的距离。
“我去也。”他龙飞凤舞地在楸吾胳膊上画了几笔,随即跳下了近十丈高的钟楼。
*
楸吾沉沉地叹了口气,可算把这黏人的小玩意儿支使走了,这些天他都没法清净,小玩意儿不会说话,但小玩意儿会写字,一写都要写得楸吾手臂肩膀和胸膛发麻。
为了他的顶级水灵根,他忍。
忍到这时候也不免想大发牢骚,于是他抬手画了杜鹃花的符印,等待红光闪烁。
“你还知道……”桑羽的话还没说完,楸吾便打断了他。
“我不知道,”楸吾说,“我只知道我挖完那小玩意儿的灵根,就要把他手脚都打残,省得他老是在我身上写写画画,还爬我身上乱哭乱撒娇。”
“不是,我听错了吧?有人敢在你身上写写画画?”桑羽失笑,立马声音都高了八度,“还敢赖你身上撒娇?”
呵,惯会落井下石。
“要不是看在他灵根的份上。”楸吾咬牙切齿。
桑羽可见不得他好:“万一那孩子灵根低劣,你这买卖就赔了。”
“不可能,我观察了很久,还渡了灵力进他身体探查,结果都显示他的灵根非同一般。”楸吾笃定地说道。
“反正昆山玉查出来的才是正确的,你猜测什么都还为时尚早。”桑羽也坚持跟他唱反调,“这个问题暂且打住,我刚要跟你联系,结果你自己先找到我。”
“修仙界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楸吾已然见怪不怪。
“这不修仙界大会快结束了嘛,凌云和乾道两大宗门此次大比不分胜负,那俩吃饱了没事做的掌门一合计,把他们的宝贝儿女和徒弟派到凡间,去击杀那个新出没的我情报网里都没有登记过的境主级别魔物。”
“那些孩子修为最好的也才结丹,外加两位元婴期大能护法,一行十五人就去击杀境主,哪个宗门的弟子贡献最多,便是哪个宗门获胜,你说说,这不是一天天吃饱了送死吗?”
桑羽还是喜欢多管闲事,楸吾揉了揉耳廓,漫不经心道:“他们队伍里有元婴护法,出不了大事,领头的小孩要是找我拜师的那俩,估计击杀境主也稳了。”
“你还是关心一下这次我们宗门的大比成绩吧,免得三师弟复盘总结的时候揪你耳朵发疯。”
“这次我们的比分稳排第三,比不过凌云乾道,那是因为我们人少有些项目没参与,三师弟要发疯也得找他自己的问题,谁让他不多收徒弟呢。”桑羽明面上吹嘘宗门的大比结果,实际上是在暗讽楸吾这百年如一日不收徒的宗门罪人。
楸吾习惯性地疲惫道:“反正我收的这小子,元婴期之前你们都可以拿出去用,左右丢不了宗门的脸。”
“听起来抛去挖灵根那部分,你对那孩子还是挺看重。”桑羽忽然这么说。
“你恶不恶心啊?”楸吾听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我恶心,我也不会允许我徒弟赖我怀里撒娇,在我身上写写画画。”桑羽理不直气也壮地回怼。
楸吾幽幽冷笑:“但你允许你徒弟爬床,天雷怎么还没劈死你俩呢?”
“先不谈这个。”桑羽虚了,谈这个他就要转变话题,“我还是希望你到时去看看那一队小孩,要真在击杀境主的过程中折了,修仙界会发生大动荡。”
“我不是很有大局观的人,我只是不想天一宗被卷进无关的争端。”
“你最好到时拿此事当借口,狠狠地敲诈那俩掌门一笔,我不会帮你白干活。”楸吾放了狠话,但到底没有拒绝。
“就知道师弟你最好了——”桑羽故意拖长声调,随即狡黠笑道,“再者你去击杀境主,那魔物的内丹不归你所有?反正除了咱俩,修仙界的修士也用不上这种东西。”
楸吾冷哼:“地址发过来,我明早过去。”
他想一想,又说:“顺便带我收的那小子一起,他可能还是得见见世面。”
至少楸吾得让宋泓明白,他这个师尊可是很抢手的,对他最好尊敬些啊。
抹掉通讯的花纹,楸吾腾出一只眼,看一看宋泓那边的战况。
宋泓未习术法,故一路无遮蔽地跑到青楼外,在众目睽睽下爬上屋檐,而后翻进那藏着黑猫的房间。
黑猫在房梁上逃窜,宋泓就在地上紧追,他身后又是拿着棍棒的壮汉穷追不舍;黑猫的房间原是在三楼,它轻巧地翻上屋檐,宋泓也跟着它踏上屋檐,它从楼顶跳到二楼的露台,宋泓也毫不迟疑地跳下去。
穿过吟诗作对的雅间,猫踩断琴弦一根,少年便直接踩断古琴一张,佳人嗔怪才子怒骂,穷追不舍的壮汉也还在三楼没头苍蝇地打转;猫越过翻云覆雨的床帐,少年则从床底钻过,几乎要在猫跳下帐子时揪住它尾巴,可惜床帐塌了,扰了几分视线。
少年三下五除二地把床帐丢给床上一.丝.不.挂的鸳鸯,紧追着黑猫翻出窗户,跳下护栏,坠到一楼大厅中央铺满花瓣和金箔的舞台,其上有美人如虹翩翩起舞,那黑猫却像一道闪电划开其中和谐,令舞者观者惊叫连连令少年踩中水袖跌倒,骨碌碌滚下台去,又鲤鱼打挺地爬起,跌跌撞撞地追着黑猫穿过一道道的门,前后摔进了里间的浴池。
水汽袅袅,黑猫惨叫地亮出利爪,而少年已然鼻青脸肿,全然不惧它这挠痒的几下,一个手刃劈过去,黑猫昏厥停止了挣扎。
少年一手拖着猫尾,一手拨水,在上岸之际怎么也使不上力,眼看他要拽着猫沉入池底,楸吾掐诀一个闪身,来到了浴池边缘。
而这少年只是仰着脸看着楸吾傻笑,猛地攒了一股劲儿,单手从池边撑了起来,另一只手还死死攥住那只黑猫的尾巴。他不顾喘气不稳,急切地站稳身子,高举着昏厥的黑猫给楸吾看。
“师尊!”宋泓响亮地喊着,额前时磕碰的淤青,侧脸是擦上的鲜红,从头到脚都湿透了,狼狈得完全不像样,唯有那双黑眼睛灼灼发光。
楸吾莫名就确信了自己捡到了一只人形的野猫,除了眼前这只他还见过另一只,就是两者过于相似,所以他放任了自己的心软,将手放到了宋泓湿哒哒脏兮兮的发顶。
“做得很好。”楸吾弯了弯眼睛。
分明宋泓这些日子习惯了跟他撒娇,但他这夸奖还是不自觉地会脸红,楸吾忽然想知道这小子到底想说什么,主动地把手递了过去。
宋泓多此一举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在楸吾手心里写:“我身上是湿的,师尊,别摸。”
傻小子。
在青楼的人纷纷追进来前,楸吾将湿漉漉的宋泓一捞,将他带回了钟楼。
*
“嘶。”宋泓被师尊换上了干净衣服,头发也烘干,这会儿盘腿坐在屋顶上,接受师尊关怀的擦药。
摔的时候不觉得疼,擦药反倒觉得疼了,宋泓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可怜巴巴地盯着师尊。
“看我做什么?”师尊擦完他额角,又开始擦他侧脸。
“太阳还没落山。”宋泓如是写道。
“那又怎么?”师尊没反应过来。
“意思是我抓猫抓得很快。”宋泓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一个小领主级别的魔物,别太得瑟了。”楸吾擦药的手重了重。
宋泓立马红了眼圈,他就是想让师尊夸他,多夸夸他嘛。
“待会儿再给你一个奖励。”楸吾又看穿了他心思。
师尊好厉害。
宋泓不委屈了,呵呵傻笑,擦药的时候再疼也笑:奖励会不会是今晚练完功可以钻师尊怀里睡觉?
但事实证明他想得太远,楸吾帮他上完药,夜幕正好落下来。
他们坐到钟楼顶,看见皇室的仪仗缓缓登上城楼,要准备放天灯了。
楸吾忽地一手抓过宋泓衣领,将他打横抱了,再御剑盘旋停在城池上空,随即剑身扩大,楸吾做到剑身边缘,把宋泓放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
只这眨眼的功夫,他身上素净的青衣又换成了大红,和在风岚县穿着带花纹的那件不同,这件几乎没有任何装饰,飘逸得像西天的晚霞,于夜风中猎猎燃烧。
此时楸吾披散的发丝也挽上了,用一只白玉梅枝的簪子固定,簪子尾部摇晃着红绳的流苏。
宋泓微微出神,楸吾抬手一指示意他看前方,一盏四四方方的天灯冉冉升起,其上用洒金的墨笔写着“国泰民安”。
有这一打头的,城池各处的天灯也陆续升起,浅色的深色的,统一都是融融的暖色,构成了一条人造的星河,与天上的星河遥相呼应。
天灯照不到的黑暗里,白日宋泓大闹过的青楼已经被官府查封,宋泓不免有些怜悯,而楸吾手一翻,便脱出来一盏四个面的绢布天灯。
“写个愿望吧。”楸吾递给他一支洒金的毛笔。
由于不是平地,宋泓的字写得颤颤巍巍,但好歹是工整的。
“平,安,喜,乐。”楸吾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他打了个响指,这天灯倏忽亮起橙色的暖光。
宋泓看着,这光衬得楸吾面色如玉,又多了几分亲近的温暖。
其实宋泓还有个愿望,和师尊一道放飞天灯时,他心里轻轻地说:
我想和师尊一直在一起。
天灯摇摇晃晃地与大部队汇合,最终没入灯海星河,找不见踪迹。
“师尊有什么愿望?”宋泓后知后觉地问。
“愿望这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楸师尊回答得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