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公子垂目抿唇站在角落里,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光影分明的线条。当他不笑的时候,有一种沉郁混杂着凌厉的气质,倒是把他的痞气跟轻浮冲走了。
顺眼多了。
徐燕昭靠在朱红色的廊柱上玩着鞭子,嘴角含笑,暗自点头。
她有十足的把握吕成泰会点头。
金吾卫是能随随便便在她身边塞人,但她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把人带到何飘飘身边。在出宫之前,徐燕昭就把金吾卫的人员名单弄到手了。
永定侯府自太尉陆离那一代开始,每一代都修世家谱。自崇宁公主那一代起,熟记舆图、修习兵法、牢记世家谱,就是永定侯府继承人的基本功。
大梁承平日久,尤其是崇宁公主远驱北戎、西戎,西域各族慑于大梁军威,纷纷归顺为属国。西域安定,丝路重新打开,朝廷又疏浚运河、治理黄河。至此,以京城为起-点的丝路通过渭河、黄河、运河,连通了日渐富庶的江南。运河、海路同南北,丝路-运河一线通东西,一个巨大的通商十字大路在中洲展开。辽东的参鹿皮货,西域的香料美酒宝石,江南的瓷器茶叶,还有中原各地的丝绸,以京城为枢纽,源源不断地流向四方。
给商贾们带来了惊人的财富。
百年前永嘉女帝在位时,江南周家以皇商为招牌,总揽皇室采购,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富商。百年后,卸了皇商招牌的周家,财富何止膨胀了百倍,却不过是中原十大富商之一。
但士农工商,商人自来在中原是下一流人物,不许服朱紫二色服,不许饰纯金饰,不许考科举。可世上之人有利便想要名,商贾也是如此,财富与权力是无法分开,否则再多的财富,也不过是替人养猪,肥了等着被宰而已。
商人最是能发现机会的,又怎么会想不出办法?
大梁朝良、贱、奴、客四籍分明,不许通婚,但商户不是贱、奴、客,而是良籍。大梁的良籍包括了平民百姓和贵族,这商户本是平民中的一员,是可以与官宦贵族通婚的。只要女儿嫁入官宦贵族,生下儿子,商户的外孙就能考科举。再以商户的财力为之上下疏通,岂不就等于有了一张护身符?
起初,世家大族察觉其意图多嘲笑之,越发不许家族与商户联姻,免得被议论说空有壳子,需商家女的嫁妆做嚼用。有些自视甚高的世家——比如显国公府,连侍妾都不得是商户女,免得出现商户外孙做庶子。
可随着商贾越来越富,商户嫁女,往往携带巨额嫁妆。根基深厚的世家能抗拒巨额嫁妆的诱-惑,没落的世家呢?没有财富支撑难以在官场与世家大族抗衡的寒门文士呢?
从永嘉年间开始,就陆陆续续有商户挑选寒门文士嫁女,以期将来商户女成为官夫人,中间闹过不少寒门文士考取功名后贪图发妻嫁妆又逼死发妻、另娶世家女的事。当时官员娶商户女,多被同僚白眼、世人唾骂。但渐渐的,第一批与商户结亲后坚定地与商户打好关系,不曾辜负商户岳家的官员,以自身才华与岳家财富在官场站稳脚跟,局势便不一样了。
商户……是真的有钱啊。
世家大族一年若有两三万银子的进账,在京城便可活得十分体面风光。但两三万两银子?商户走一趟西州,获利何止十万,为了能让女儿做官夫人,让外孙官运亨通,商户愿意拿出的钱又何止是十万!
财帛动人心,恰在此时,大梁的有一批勋爵走到了尽头:四十年前,谢温恪的皇祖父建平帝继位,先露出个风声:因军费不足,要削减一批勋爵。凡是三代以内无功于朝廷的,全部降一等;无子,需过继子嗣以承宗祧的,降三等。
无子承嗣好理解,就是没有儿子,无功怎么算呢?毕竟世家勋贵子弟想做个官可太容易了,别的不说,南北衙十六卫中,就有多少官宦贵族子弟了?扈从皇帝出入,值守巡逻算不算功劳?
建平帝大概是怕有人钻空子,特意说明:
功劳,必须是经过吏部司封司正式封赏的功劳,讨得皇帝欢心随手赏点东西的不算。
官,得是有品级的官,在十六卫里当个兵不算,在六部里当个不入流的录事之类的也不算。
可当贵族容易,出生得好就行了,建功、做官就不容易了。
永嘉女帝之后,文武官都可科举,都是三年一开,科举有定式,作弊难。便是武举,也是公开考核比试,允许百姓围观的。就射箭一项,准就是准,不准就是不准,难道还能作法运一阵风把箭送到靶心?
总之,文武科举入仕都不容易,而贵族家中若是没有成器的儿子,那就等着被降爵。当然,建平帝也不敢突然对世家大族下手,故意提前放出风声,让贵族们有所准备。
建平帝预备在这一年冬天开恩科,恩科之后,再正式下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