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早,忱鸯在屋里梳妆,待黄昏,到皇宫迎娶宁王之女,乾锦翁主。
几个丫鬟进入屋里,服侍郡王,这个丫鬟给她挂垂绅,那个为她围蔽膝,另个服侍她戴笼冠。
不觉已是黄昏,迎亲时辰就到,忱鸯在妆台前坐着,对冯氏说:“丞相叫我成亲,却不知新娘君是谁。”冯氏说:“管她谁,丞相让你娶,你娶就是。”是这么个理,不管新娘是谁,忱鸯都没想过娶,不管新娘是谁,忱鸯也不能拒绝。她不知新娘君是谁人,新娘君也不认得她,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儿,说成亲就成亲,真个稀奇。忱鸯对冯氏说:“我觉得可笑,阿娘觉得?”冯氏问:“什么事可笑?”忱鸯道:“翁主嫁我,翁主可知我是个姑娘家?”冯氏赶忙捂住她的嘴,“此事休提,慎言!慎言!”
到了迎亲时辰,新郎君骑着皎雪骢,身穿玄纁礼服,以幂篱遮脸。新郎君戴幂篱,却没听说北周有这个规矩,这却是老夫人下的令了。
迎亲的队伍足有五百步阔,有乐人护卫数百名,萧管迭唱,锣鼓锵锵。
迎亲队伍来到皇宫,郡王把乾锦翁主迎娶到丞相府。
乾锦翁主,姜氏也,乃宁王之女,其父宁王,周室之宗亲也,在宗亲之内最长,在先帝时,随高祖东伐,攻北齐平胡寇。
忱鸯以相府郡王的身份,把乾锦翁主迎进丞相府。礼毕,忱鸯在前厅宴饮,一直到深夜,来西厢房与新娘君行洞房之礼。
沿着长长的廊庑往北,穿过二道门,便是府邸的住宅区。外宅排宴畅饮,人语欢呼,这厢却极其安静。庭院东西两侧分别有数间厢房,郡王与翁主的厢房位于西厢房首个。
忱鸯来西厢房,拾步上庭阶,站廊下,痴痴凝望着星空,漆黑的凤眸,被夜色衬得清亮如水。
方才在厅堂宴饮,宾客如云,朝中大臣,京师命妇,皆来道贺。却未见皇后顾婤。
忱鸯掀帐进屋,乾锦翁主坐在青纱帐里,红纱盖头遮脸,穿着青绿嫁衣,袿衣礼服,梳惊鹊髻。未知新娘君人如何,忱鸯停眸看她衣饰发型。
几年前,先帝纳顾婤为太子妃,出嫁时,顾婤着盛装,身穿青色礼服,梳高髻,插金步摇。看到新娘君,忱鸯想到了顾婤。
郡王良久不说话,也不掀盖头,翁主乃高门小姐,受夫君冷落,她也不怪。这门亲事原就是两家的联姻,能指望夫君对自己有多少情意?就是她自己,也不肯嫁到丞相府来。那大丞顾掔,权臣也,有夺周室江山之意。乾锦翁主,宁王之女也,嫁给顾掔之子,她岂肯。
乾锦翁主自己把盖头掀开。这乾锦生得脸若桃花,眉似春柳,肌肤莹白,檀口红润。性温柔,面带愁容,眉尖紧蹙,眼里生幽怨,心里有恨,且美且戚矣。
却看郡王,穿礼服,戴幂篱。成亲戴幂篱,本朝却没这规矩,翁主高门贵女,温柔达理,自不会多嘴问。
盖头掀了,就算礼毕,郡王起身往门外去,乾锦就知郡王无意洞房,也不问原由,也不喊他进屋,吩咐丫鬟留盏灯,掩门。
忱鸯在廊庑下整坐了一夜,次早,乾锦翁主起床梳妆,忱鸯门外俟之,梳妆毕,齐厅堂去,向夫人窦慎问安。
窦慎,丞相的正妻,相府的主母。
这二人在院子里候着,仆妇进屋传话,不多时,仆妇出来,请翁主进屋,道:“翁主请随我来。”又对忱鸯说:“郡王劳累一夜,快回后院歇吧。”
这主母窦慎不想见忱鸯,便打发她回后院了。
却说忱鸯正待回去,这时,迎面过来一个妇人,三十岁年纪,打扮得十分精致,这是丞相顾掔的妾室,容氏。容氏生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只因是妾室出身,那主母窦慎又十分强悍,她在府里过得不顺心。
二郡王与宁王之女的亲事,容氏也听说了,心里自是十分不服。那二郡王就是个废物,凭什么与翁主成亲,自己的大儿子,在府内排行第三,虽说将不到束发之年,不过按照本朝规矩,男子十三岁就可成亲。儿子顾隽将好够年纪,这门亲事怎就不能给顾隽,偏生给那个废物二郡王,只因那二郡嫡出,自己是个妾室,连累子女前程。更可恨的是,郡王不能迎亲,丞相便找来那后院的孽种代替,丞相宁愿找个孽种,都不肯让顾隽迎娶翁主,简直太不把她这个妾室放在眼里。
待忱鸯与容氏迎面而过时,容氏讽刺道:“你这孽种,谁准许你来内宅的,还不滚回你后院去,倘若把你身上晦气带给府邸儿孙,老夫人定不饶你!”
忱鸯一句话不说,惟脸色冷酷如霜,转身正待离开,又听那容氏在背后大骂道:“孽种,出门则戴幂篱,见不得人的孽种。”说话时,容氏嗓门特意拔高,是故意对着屋里的窦慎说的,她这是指着忱鸯,骂那嫡出的二郡王呢,那二郡王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也是出则戴幂篱遮面。
为了气窦慎,容氏继续骂忱鸯,嚷道:“到底是冯妃生的孽种,那冯妃与丞相关系这样亲密了,十五年前,丞相收养其子不说,如今,还与之一门好亲事,着实照顾那冯妃了。”
言她是孽种倒不妨事,只是万不该羞辱她生母,忱鸯转过身,表情阴沉,眸光阴冷,薄唇紧抿,缓步往她跟前,浑身带着杀气,冯氏上前强把她拦住,“咱们回后院。”
忱鸯归,百无聊赖,斜倚树干,柳荫下独坐,柳树旁芍药花几株,红艳盛开。
春三月,大是困人天气,忱鸯倦眼朦胧,遂抛书枕臂而眠。
时,冬寒未尽,忱鸯忽觉寒气骤袭,几身入寒潭之间,继而春晖倏隐,天色混黑,长雨弥天。
忱鸯梦见一个美艳妖娆的女人站在自己跟前,这女人生得白净玉肌,瘦窄粉脸,春柳弯眉,如水杏眼,嫣红樱口,梳高髻,耳两边分别垂一绺发,戴金步摇,穿半袖裙襦,里面穿间色长裙,外穿半袖锦绣襦,罩纱衣,长挑身材,杨柳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