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亭梨入座后没多久便开了宴,众人三五成行,都随意行走,在园中赏梅谈笑。
满园的香衣云鬓,明颜姝丽。
晨间下的那场雪落得正好,雪覆在红梅枝上,添了几分素雅清魄。
晏亭梨起身同几个世家小姐一同往梅园深处走去。
少女们都爱俏,有人问起谁谁用的香粉是哪家妆楼的,便能说起不少话。
晏亭梨也时不时搭几句,走到途中,便忽而停了步子。
贵女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不远处站着个杏色衫裙的少女,身薄纤立,侧对着她们,看着一枝梅花出了神。
晏亭梨看着她,弯了眼眉,“苏小姐。”
少女闻声回头,愣在了原地。
少女算不得一眼惊艳,却是很清美秀丽的容貌,一双杏眼明净澄澈。
苏越窈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见礼。“云容殿下贵安。各位小姐安。”
晏亭梨含笑偏头,“前边有几树平州梅,苏小姐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她对苏越窈的善意来得莫名又直接,几家贵女相视一眼,面上笑意却不变。
兵部尚书家的杨小姐上前去牵了她,笑道:“妹妹生分了呀。今日宴会,独自赏梅虽雅,众行却更有趣不是?”
苏越窈的父亲不过五品官,往日大世家的贵女们聚会轮不到她,忽而被拉了进来,一时还有些拘谨。
晏亭梨笑盈盈道:“苏小姐的裙裳是浮金锦制的吧。你的祖家可是在青州?青州的浮金锦做得精美,京中都比不过。母后也很喜欢。”
苏越窈的身上顿时聚了不少目光。
贵女们的语气更真诚了几分,不住夸她穿得好看,又问起青州最好的绣坊是哪一家,能否运到京城。
苏越窈从未被这么多女孩儿拥着说话,认真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又不免去看为首的少女,只瞧见了她的背影。
晏亭梨听着身后的声音,没有回头,笑得却很愉悦。
前世她和苏越窈是在春朝宴上相识的,苏越窈为人温善,同她格外投契。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苏越窈恋慕晏景清,竟两年有余。
家世差得太大,她几乎不可能当晏景清的太子妃,甚至连做良娣都还需被挑择。
宫变时满京动荡,苏家为讨得梁王的好,将苏越窈嫁给了梁王妃的母家。
苏越窈被送出京城前,只送来最后一封信笺。
“愿君长健。”
是写给晏亭梨的,也是写给晏景清的。
晏景清终生都不会知道,有个姑娘在花信正好的年华,恋慕了他许久。
晏亭梨知道。
她想,家世相差又如何呢。
前世晏景清被梁王囚于幽宫,杨家嫡女早已被内定为太子妃,杨家却毫无作为。
或许是慎重,或许是无动于衷。
她死得早,也不知杨家后来的结果如何。
总之,晏亭梨想和这个姑娘,再做一次好友。
一起赏过了平州梅,晏亭梨领着她们回席上饮酒暖身时,苏越窈已经能够和她们聊得和畅了。
这场宴会说是为了热闹一番,其实也是因着晏景清年岁渐长,又是储君,后院却至今空落。
皇后也有些耐不住了。
众人大都心知肚明,于是整场宴会下来和乐欢畅,各家女儿俱是端庄识礼。
但晏亭梨见皇后的神情,便知她还没有看到合眼的贵女。
这种事,也不能急于一时。
今日的宴会办得不算大,皇后也只按规矩给另外两位公主递了话,但她们并没有来。
宴会到了尾声,晏亭梨便起身告了退。
带着松云松香慢悠悠地走出梅园,晏亭梨还想着旧事,刚走回棠梨宫里,便有东宫的宫侍求见。
不知为何,听了宫侍的通传,她忽而有几分不好的预感,将人叫了进来。
果然,只见东宫的宫侍恭敬地禀道:“小殿下,太子殿下传问近日的书文可抄好了?若殿下抄好了,便由奴婢取回东宫。”
晏亭梨沉默了片刻,“你回去问皇兄,抄了一半行不行?”
她近日思虑的事太多,把这事忘了。
东宫的宫侍回去了。
东宫的宫侍又来了。
这次来的是晏景清的贴身宫侍。
他平静地对晏亭梨行礼道:“太子殿下方才同陛下议事,谈及小殿下多年缺习。如今年岁渐长,不可荒废了学业。
陛下有意为小殿下请一位先生,教授习字读书。近日便会定下人选。
殿下请小殿下勤读勉学,以免日后课中辛劳。”
晏亭梨沉默着垮了脸。
秀气的眉拧了起来。
她自幼便体虚,多年调养,仍是时不时便有个头疼脑热。
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在宫学里上课时,她要么躺在床上喝汤药,要么窝在被里等太医,总之是常常缺课。
皇后怜她年幼体弱,并未苛求她的课业,倒也叫她混到了如今。
以至于多年下来,她的书文词赋样样都不精通。
晏景清看不过眼,交代她每月抄几篇书,她也没练出什么好字。
体虚是真的,不爱学也是真的。
晏亭梨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疼。
她扶着额头,“松云,松香,我是不是在梦里?”
松云怜惜地看着她:“殿下,您没有做梦,也没有听错。您又要入学堂了。”
晏亭梨:“……”
还没等到皇帝口谕的晏亭梨以为,父皇心血来潮,为她请先生补上这多年缺的课业,便已经够她好受的了。
待她等到了父皇的口谕,知晓了定下的先生是何人时,她才知道自己还有得受的。
……
接到口谕的第二日,晏亭梨披着斗篷,捧着暖手炉,站在沈兰御的书院门前,在微雪天中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