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落,落在廊前,沸腾的水汽扑往门外,冬至的雪花悄然化开。
……
三日后
“人醒过来了?”
陈九韶面色自若,“已经醒了,一醒来就说起了查案子的事。”
长随点了点头,“漕台也是想先见了人,问个话。”
站在一边的士卒诧异地看了陈九韶一眼,方才黄葭醒来说的明明是“饿,要喝粥”,什么时候念叨案子的事了,士卒听陈参将煞有介事地说瞎话,不禁有些鄙夷。
“吱呀——”
正在这时,门缓缓打开,拖拽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黄葭走了出来,穿着一身月白色祥云锦衫,脸还是没有一点血色,就连眸子里也透出一股死气沉沉。
长随看了她一眼,“请吧。”
士卒轻叹了口气,跟在黄葭身后。
黄葭举步在前,步子很稳,却走得极慢,陈九韶面无表情地走在后头,瞧见她单薄的身影,有些局促不安地撇过脸去。
廊外的雪,一重接一重,浩浩荡荡地覆压下来。
凛冽的风从袖口灌进来,冷得刺骨,她闷声咳嗽起来。
陈九韶上前几步跟紧,走到她身后,声音压低,“薛孟归给你下毒,为的什么?”
黄葭自顾自向前走,随口道:“大约与漕粮失窃有关。”
他瞥了她一眼,仅瞧得见她的侧影,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沉声道:“笔墨纸砚都已经放在你那桌上,漕台的意思,是要你尽快将图纸画出来。”
“他要什么图纸?”黄葭的声音很轻,轻得听不出情绪。
陈九韶低眉,沉吟片刻,“漕台说,你心中有数。”
她沉默不语,转头看向廊外。
云越卷越厚,这冬日的天,是越来越阴了。
陆东楼的厢房坐北朝南,北窗边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紫檀木几,木几上摆一把青釉茶壶,周围围一圈小茶盏,都绘着青白色的荷纹。
木几东西两边各放着一把交椅。
她一进去,就闻见茶香四溢,木几边的炭盆烧得正旺,扑面是暖融融的水汽。
陆东楼坐在靠西面的椅子上,屏退仆人,端着一盏茶,平静地看向她,“坐。”
黄葭坐到他对面,却没有看他。
陆东楼面无表情,双眸深无波澜,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盏茶,清亮的茶水在烛火下熠熠闪光。
他沉声念了一首诗,“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
黄葭脸上阴晴不定,接过茶,却没有喝,只放在一边,“多谢。”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该明白些事了。”他靠着椅背,端详着她的面容,“这几日会有人看着你,你何时想画,就何时画。我不催你,也请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黄葭瞥了他一眼,脸色突然一沉,只回了一句,“漕台,您误会了。”
北窗外的雪歇了又落,交错着传来幽幽钟声。
厢房里一片静穆。
陆东楼的目光往她身上一扫,大病初愈,黄葭虚弱得没有力气,两只手都搀着扶手,几乎把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椅子上。
微风吹来,她身上的淡淡的药草味缭绕在鼻间。
陆东楼淡漠地瞥了她一眼,站了起来,面对北窗,宽大的袖袍被吹得纷飞。
他的声音徐徐在她耳边落下。
“看来,你是真不打算让自己好过。”
黄葭低头摩挲着茶盏,青白色的杯底映着一抹苍青的天色,仿佛把她拽回到马车上不见天光的黑夜。
她是很怕死,但更怕任人摆弄地活着。
陆东楼负手回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语气冷硬,“我杀你,易如反掌;你抗命,螳臂当车。”
黄葭抬起头,握紧杯盏。
他沉下一口气,看着她,目光交错的一瞬,神色一寸寸变得冰冷,“几番放任,只因在浙江,顾不得处置你,但你若再要与部院作对下去,最后,只会是死路一条。”
她瞥了他一眼,放下茶盏,扶着椅子,有些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站得笔直,“漕台好意,草民恕难从命。”
黄葭抬起头,目光炯炯,西风摇落间,她拱手一礼,“告辞。”
正在这时,门外脚步声沉沉响起。
陈九韶提袍阔步进门,一进门就道:“漕台,米店那个印记有眉目了。”
陆东楼“嗯”了一声,端着茶坐了下来。
黄葭走出门,士卒搭手来扶,她摆手推拒。
她走出门,步履从容,只在跨过门槛后,脚步顿住,踉跄了一下。
“还以为你能一直处惊不变呢。”陆东楼转头拿起茶盏,掩下眸中的冷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