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抒不敢离他太近,信步在他床榻前停下。很显然,沈韵眼神迷茫无措,恐怕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林碧寒?”
听他这么叫自己,林抒一时不知应当是笑还是哭了。须臾,他终是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顺着沈韵的话头,一如多年前那般轻笑回应:“世子醒了?”
良久,沈韵呆呆地望向他,说:“林大人?我刚刚是不是说了失礼的话?”
林抒未回答。
又是片刻,沈韵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伸手拽一下林抒道:“林大人,能否帮下官一个忙?”
“说。”
“下官恐怕命不久矣,恳请大人现在能拿副纸笔过来,下官想给父母写封信,交待身后事。”
“沈韵。”林抒在他身边坐下,骨节分明的手触摸他滚烫的脸颊,眼神却落在他脖颈上的痕迹,“我费这么大力气救你,不是让你就这么轻易地给我死了,你要活得比我久,明白吗?”
沈韵晕晕乎乎地望着他,随后竟是相当自然地埋头于他的肩膀上。
“多谢林大人垂爱,可惜下官怕是活不了了......”
“本阁会让你活下去的。”
......
三天后,沈韵奇迹般地能下床了。
在饭桌上,他从妙华口中听到一个天大的喜讯——程慕被革职了!
“好!”沈韵高兴地拍手,“关系户落马了!”
“吏部和都察院总算用了一回眼睛,可惜本少爷白白花费那么多冤枉钱。”
“少爷,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让你讲吗?”
斟酌再三,妙华开口道:“前几天,林大人带了他府里的神医来给你看病,还带了几斤上好的人参,而且,林大人那天还照顾你到三更半夜呢!”
“......林大人?”沈韵动作一滞,震惊地看着他,“你说的林大人是我想的那个林大人吗?”
妙华摸摸脑袋:“虽然不知道少爷你说的是哪个林大人,但小的觉得就是同一个人吧?”
“虽然少爷我很感激......但是照顾我一个晚上,还是有点离奇了,他不会......”沈韵声音低沉下去,随即,他话锋一转,“你待会儿替我取纸笔过来。”
“好的!是不是要写信给林大人道谢?”
沈韵摇头如拨浪鼓:“不是,写信寄到苏州父母亲那去,我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娶亲了。”
虽然在婚事的态度上,他父母的态度罕见地不如其他父母一般,但是每个父母期望孩子成家的心,应当是一样的。更何况有先前那么一遭,他再这么下去就真要走上邪路了。到时候有何脸面面对父母?
说来说去还是得怪程慕那个关系户和那个掉钱眼里的玖澈,要不是他俩,自己怎会心绪凌乱?沈韵如此这般自我安慰。
不出几天,他身上的病已经大好,于是,又重新做他的主事工作,这回调上来的员外郎显然是比较老实可靠的,这点从他的急剧减少的工作量就可看出。
有了空闲的时间,沈韵也逐渐将注意力分出一部分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早在先前他一举夺得状元后,前前后后来说亲的媒人不说上百,五六十是有的。当时的他却被这些公文纠缠得难以脱身,每天想的就是查完公文,回家洗洗睡了。
可如今,他的心境已大为不同。虽然也暗中差人拜访了几位前来说亲的媒人,奈何那些名门小姐们亦或是富庶小姐早已经嫁作人妇,孩子都已经问世了。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他,故而,沈韵现在决定主动出击,牢牢抓住每一个成家的机会。
正巧,兵部尚书夏涵前几日就给他送了请帖过来,清他去参加宴会。这种宴会,一般都是各路朝廷官员为自己膝下儿女寻得好亲事的场合。
先前,他百般推辞,而今,他火速答应!
到那一晚,沈韵在小厮复杂的目光中,罕见地为自己置办行装,一时间,让他梦回尚在苏州时的无忧无虑的情景。
尚在苏州的他,除了念书,就是跟着朋友们打扮得鲜亮潇洒。一群书生们大摇大摆地在茶楼品茶、在酒楼斗酒。大街上男子之衣服,往往穿红戴绿、描荷绣菊,以艳为荣。虽然看得眼花缭乱,却是让人沉溺其间,享受当下奢靡的生活。
那时,他最爱跟着朋友们坐在二楼,趴在窗户上欣赏苏州城里打扮大胆、惊为天人的官吏百姓招摇过市。
如今一想,心中不免也泛起些许对苏州的乡愁。
他一向最爱苏州的春季,彼时繁华富饶的苏州城内热闹非凡。长街上,十二花色往往一路摧枯拉朽地尽情高歌燃烧,倒映于人们热烈又充满神采的瞳孔中。
恍惚间,他似乎又跟着友人们穿梭于衣色各异的人山人海中,春风拂过,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一段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