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缇于是放过了里头那个有点尴尬的手艺人,起来拿出电热水壶烧水。回到房间自己开始整理一些,单手就能处置的杂物——比如一些证件纸笔。
等到水开了,就用牙齿辅助,撕开袋泡茶包装,然后给自己的小杯里冲烧好的水。
晾了一会儿茶水温度适中,那位也带着点清理过后的水汽出来了。
可能是做也做完了,也有条件做清洗的善后工作。所以即便这个活儿比较仓促,出来的时候情绪倒是稳定了不少。
“喝点茶润润?”她递上杯子,“不介意用我的杯子吧?”
他接过来喝了,眼睛一瞄旁边装了一半的,都是小件的第一箱:“你没带上首饰盒吗?”想问很久了,她原本一直会戴着的,紫色蓝宝石项链呢?
“哪儿来的首饰盒。”她回答,“这年头首饰贵得很。皮筋和头绳能算首饰吗?算的话我倒是有——你干嘛,要清点我的婚前财产吗?”
“知道了。会给你买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打了个呵欠,“那些个小皮筋就不带了吧,也旧了,浪费空间。”
然后罗拉开镜子下的小抽屉,果真有几个皮筋。然后他顺手就往自己手腕套了:“这不就不用占箱子的地方了吗?”他晃了晃手。
“……你不觉得勒就好。”
她每次只拿几本书,少量多次,避免增加自己的负担。
“我来吧。”罗接过来,“伤员就老实坐着,有什么要打包带走的告诉我就好。”
他搬书的时候随便扫了几眼,有不少还是本子。翻开来稍微看了一下内容,更让他摇了摇头。
“这儿确实是小了点,不过单人住还行。”知道对方不是个容易疲累的人,所以布兰缇也干脆没和他客气,往床上一坐:“按理来说我这个职级可以申请更大一点儿的,不过七十平以上的房屋不多,还得排号……我也懒得换,就选择不更换房屋。住在这儿的话,因为居住面积没被满足的原因,会获得每月一笔补偿金。补偿金主要用来改善生活质量,比如说可以不装洗衣机,干脆天天送衣服去干洗;或者不在家里装做饭的台面,每天在外面吃。主打一个把家庭职能外包出去,来换取更大的休息空间。”
罗有点气恼:“你就是为了每个月多那点钱,蜷在这么个破地方吗?”
“什么叫‘破地方’啊,你这样很多漂泊旅居的打工人要讨伐你了啊。”布兰缇说,“我是觉得还行,够住了。想开点,极地潜水号的房间也没多大——不过因为吃饭之类的活动挪到公共区,确实卧室本身还是很舒服的。”
他把书在箱子里整齐码放,用胶带封好。
“衣服也都带。”布兰缇朝衣柜的方向努嘴,“帮我把冬装和春夏的衣服分开装,到时候分批洗晒会方便点。N衣裤全都放夏装那边。”
罗于是把整好的纸箱往墙边靠,然后去开衣柜。
衣柜里其实也没特别多的衣服,来来回回几个款式,属于够穿就行的那类——她确实不是个物欲高的人,但不过原本好像也没过得这么简单。
“你基本没什么消费项目。”罗问,“图那每个月的补贴金干什么?”
“哦……我想攒一笔钱。”她往床上一瘫,“之前也有在想,万一遇上了什么变故。或者组织的一些方向与保护你和你的家人冲突,我就得卷铺盖走人,那样可能就面临资金来源的问题。所以想至少留出无收入生活能支撑两三年的钱。”
“……”罗码放衣服的动作顿了顿。
“如果非常顺利地完结了,我也想着辞职不干了。”她看着天花板,“然后拿着钱,去一些店租便宜的地方,开个店什么的。或者去物价低的地方,买个小房子,再去什么烘焙店打个工,放松过点小镇生活。”没想到组织还这么关怀,给了她一个闲职发挥余热。
“——我实在太累了。”布兰缇闭上了眼睛,“要不是闲职我是真不想去,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干这个干一辈子。”
——好像她确实说过,什么二十六年的疲惫人生之类的话。听起来令人心疼。
疲惫其实已经榨干了她。现在要说什么特别的兴趣,她都想不起来几个。
小提琴很久没摸了,诗集大多都还没看到一半。旅游没有空闲去,和塞拉菲尔学的绘画估计早就扔到了九霄云外——这时候让她再画一次24岁的特拉法尔加罗,估计只能成为一坨牛屎一样的垃圾。
“拉米还说我‘博学多才’,但其实没这回事。”
要不是有前一世界的经历支撑,以她在这一世足不出户的浅薄见闻,大概就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和社会脱节的特殊人群。拉米所羡慕的“博学多才”,其实只不过是上一时空投影在她身上的虚假光芒。
她说着,抬起右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日光灯的光线比较刺目。
“有段时间我疯狂的掉头发,每次洗完澡都快把下水道堵住。我想到那些化疗的人也是一把一把的掉头发,那一瞬间我都以为我快死了。”说到这里,她闷闷地笑起来,咧着嘴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乐子:“但后来去医院查了一下,只是雄激素爆表了。很有意思吧?我此前从不知道人还能因为训练而激素紊乱。”
罗没有说话,沉默地拉着胶带给又一个箱子封口。然后再用马克笔标注了一下号码。对应号码的箱子内容物,记在自己的手机备忘录中。
“……抱歉。”他说。
“有什么好抱歉的。”她移开给自己挡光线的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这个世界没有什么霸气和果实,即便我有着以往的战斗经验,很多东西也没法弥补。”
作为女性先天的体格劣势、生理结构导致的每个月缺失7天左右的训练时长,激素决定的黄体期的训练质量低下……堆叠起来导致,在真正的对抗之中,很难胜过身高、体重、年龄相差不多的男性。最明显的力量差距,再也不能用她擅长的霸气来抹平。
“这儿可没有霸气可以方便地挡住刀枪,也抹不平身体的基础素质的差距。所以往死里练,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是必不可少的。这是唯一的取胜之道。”布兰缇回忆往事,“不过好处也不是没有,现代世界的人不是那种怪物。”
——“青雉”先生不再是大将那样不可逾越的高峰,而“黑胡子”,也不再是那种怎么打都打不死的能力者克星。
“常规武器可以在战斗中发挥比原来更大的作用。”她想起那些眼熟的枪械,“那真是太好了,算是我最庆幸的事。否则我还真没把握能用这么普通又脆皮的身体,来保卫这个街区。”
“不过确实累人就是了。”她总结一般说到,“有时候也会觉得,事情这么难办。如果是船长那么聪明的脑袋,应该能更完美地解决一切。其实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和你有商有量地策划,说不定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否定了。”然后在床上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着还在收拾的罗,发出嘿嘿的傻笑声:“……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所以为什么之前没有联系我呢?”他垂下了眼,看着红茶里倒映着的,这简陋房间里长条形的日光灯,“难道你明明记得,但是却已经打算放弃这段关系了吗?”
“为什么呢?”他又看向了她,凝视里带着无力和动摇,“即便我不记得,你也可以——更何况两个人商量,总比一个人承担要轻松一点吧。”
而且说不定就像现在这样,多和她接触几面,就可以重新拾回通往过去的钥匙。
“一开始吧,我确实不想和你走得太近。”布兰缇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一方面,是因为你现在家庭美满生活安定,和我这样的职业扯太近不好。另一方面……”
她说到这里长叹了口气:“我一直想帮你找回你的初恋。”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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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罗的那句话“女王的仁慈是有限度的,有些事情难以被宽恕”,出自电视剧《叶卡捷琳娜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