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宛如当头一棒狠狠砸在裴琏脑中,他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这双布满红丝的眼睛仍紧紧盯住沈玉枝不放。
“裴琛所言可是真的?”
裴琏的语气疯癫,他看着沈玉枝站在裴琛身侧乖顺垂首的模样,心中立即为这句不愿被接受的话语找全了解释:
“是他逼.迫你的对不对。”
他觉得自己仍有希望,裴琏重新走到沈玉枝面前小心翼翼地发问,眼中满是乞求。
裴琏迫切地想要唤起沈玉枝的记忆:
“在你入门的第二天,我因学业不精惹怒了母亲跪在她小院前背诵文章,她将我的课业批地一文不值。”
“姨娘路过时不慎踩到了稿纸,不仅让下人端来冰镇梅子汤,还为了我向母亲求情,姨娘夸过我文章写得好字也不错,一定是个栋梁之材。”
“这是我第一次在府中感觉到温暖,感觉到自己是个有用的人,难道姨娘全部都忘了?”
裴琏面露戚色,他不惜双膝跪地,乞求沈玉枝能摇一下头证明这些温暖不是只有自己一人记得,或者至少对自己眨一下那双含着温柔春水眼睛。
这表明着沈玉枝并不是真心要与裴琛站在同一处,表明着裴琛才是阻拦了自己与沈玉枝之间可能的罪魁祸首,裴琏甚至屏住了呼吸,心中还存着沈玉枝会因为裴琛的逼.迫而讨厌他转而看到了自己真心的希冀。
“明明是我们先遇见的,不是么。”
他喃喃道。
可沈玉枝并没有遂了裴琏的意,他只是低下头避过裴琏的渴盼,任由裴琛笑着亲吻自己的手背。裴琛斜斜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惴惴失神的裴琏,心中的魔鬼再次伸出萦绕着满满恶意的黑色羽翼。
既然要撕破脸,那他便撕地更彻底些,他倒要看看自己这同父异母的好弟弟能翻出什么天。
“怎么能这样说呢,”裴琛嗤笑一声,他俯下身,凑到裴琏面前轻声道:
“我与沈小姐于八年前相识。”
“而八年前的你在做什么呢?”他的声音如恶魔低语般扎进裴琏的脑中,明明是燥热的夏末,裴琏却浑身生冷:
“裴府后院,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裴琛短短一句话便将裴琏拽回了那个暴雨倾盆之夜,女人痛苦的尖叫、满地乌黑黏稠就连大雨都冲刷不去的鲜血,还有自己手中的、轻而易举便砍下一颗活生生漂亮头颅的长刀。
裴琏已然跪不住,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栗,如一条败狗瘫坐在医院阴.湿的地面上。
沈玉枝未曾参与过八年前血色的密辛之中,只从府中老人的讳莫如深与无数个巧合的时间点上窥得一二。
他能感觉到裴琛冷静面具之下的滔天暗涌,沈玉枝用力回握住裴琛微微颤抖着的手,即使右手隐隐作痛也不愿松开。
交叠的掌心中忽然传来一阵痒意,沈玉枝茫然低头,竟是裴琛在用小拇指挠他的掌心。看来是自己多余担心,沈玉枝默默捏了一下裴琛的指骨作为惩罚,他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没想到裴琛竟直接转动了轮椅,他看也不看僵在原地的裴琏,牵着沈玉枝离开了治疗室。
抬脚绕过裴琏之时,沈玉枝下意识想要回头看看,裴琛的手骤然收紧,将沈玉枝的注意力扯回自己身上。
“要回府吗?”沈玉枝问道,声音闷闷的有点鼻音。
裴琛点了点头,此时裴安从管家处一路小跑来,他拽了拽裴琛的衬衫边,说想吃哥哥答应的炸糕。
这就是为什么四小时前惊心动魄死里逃生的两人此时一站一坐停留在一家老字号炸糕铺子前,热乎乎刚出炉的炸糕金黄软糯,沈玉枝擦净手揪了一小块吹凉后放到裴安嘴里,小孩香香地嚼着,绵密的红豆沙在舌尖滚来滚去,口中满是浓郁香甜。
如此裴琛的轮椅倒有了挂东西的好用处,沈玉枝与非要帮忙的裴安推着轮椅一同走在回裴府的青石板路上,沈玉枝在二人看不见的角度偷偷拿了一个炸糕,递给已经馋出电子口水的013抱着啃。
“你知道....”裴琛突然出声。
沈玉枝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投喂013的动作被裴琛发现,幸好裴琛只盯着面前青石板路上脚印与车辙磨出的纹路,轻轻开口:
“小时候,我总是牵着母亲的手与父亲一起走这条路回家。”他向后仰在轮椅之上,眯起眼睛看着森绿色的银杏树冠:
“当时觉得这不过是每日中最平常的时刻,如今想来是最奢侈的事情。”
这是沈玉枝缺席的时光,他低头仔细听着裴琛的话,裴琛轻轻揉着沈玉枝的手给他讲些儿时趣事。
他说最里面的石板下埋着一根雪糕棍,他说墙角那处浅浅的刻痕是某次离家出走时怕母亲找不到自己而故意留下的信息,沈玉枝好心情地笑了笑,心想原来自己遇到的小少爷竟然还是位离家出走的老手。
裴安也不闹了,他一点点吃着红豆馅仔细听着哥哥记忆中的母亲,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听没听得懂。
青石路两旁栽种的银杏树还浓绿着,飞在半空中的013咽下最后一口炸糕。小触手擦了擦碎屑,它向下一看,沈玉枝与裴琛周身的空气正温煦恬静地游动着,高跟鞋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清脆,穿着小皮鞋的裴安在路上蹦蹦跳跳,它眨了眨眼睛,场景逐渐与多年前走在同一条石板路上的三个身影重合。
天色破晓。
丫鬟伴着笼中鹦鹉咕咕的叫声倒去壶中第一泡茶汤,白瓷杯中的茶叶舒卷着,柳曼凝披散着一头乌发坐在梳妆镜前,忍不住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昨夜她心中无故不安,总隐隐觉得有什么脱离掌控的事情发生。柳曼凝睡得本就不好,这鹦鹉又大清早地就开始叫唤吵人,负责给姨娘梳头的丫鬟轻轻挑起鬓角处新长出来的一根白发,小心地将它藏在发髻之中。
陪嫁来的丫鬟接过新涂过油的木梳为柳曼凝梳妆,这鹦鹉自来了小院后就没消停过一日,她心疼地看着柳曼凝眼下愈发重的青黑,忍不住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