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人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坠在少年身后,沈玉枝警觉想起人拐子的描述,他忙将窗户重新撑起来,自小楼向下招手。
“喂,”沈玉枝敲敲窗棱小声唤人:“快进来。”
那少年倒是信他,裴琛顺着沈玉枝的指引溜进小楼。此时沈玉枝仍在紧张地观察着外面,他见裴琛进门,便挥手招呼他到窗前来看:“就是他鬼鬼祟祟的要拐人,幸好你听我的上来了。”
“谢谢。”裴琛抿了抿嘴,他碍着身上湿透不便靠近沈玉枝,只远远站在桌后道谢。
“不用谢不用谢,”沈玉枝放下窗户关好,转过脸上下打量着这位淋成落汤鸡的少年,他疑惑道:“不过也是奇怪,你看着比我还要大些,其他人拐子对象是越小越好,第一次见要这个岁数的男丁。”
闻言裴琛一僵,他低头看从自己衬衫裤脚上滴落成一洼的雨水,垂眸解释道:“可能那拐子看走眼了吧。”
沈玉枝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沉默自狭小的房间中溢散,豆大雨滴被风吹砸在纸木窗与青瓦檐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咕噜...”
肚子发出一声不争气的哀鸣,裴琛连忙抬手捂在腹部掩饰尴尬,沈玉枝噗嗤一声笑出来,那笑容骤然照亮了面前脸已经红到耳尖的小少年。
“跟我来吧,”他忙忍住笑容,在经过裴琛身边时还伸出葱白手指,戳了戳他胳膊尚未遮掩完全的衬衫:“去给你找点吃的。”
夜深人静,厨房只有些冷掉的糙面馒头,裴琛制止沈玉枝想要生火的念头,他拿起锅里冷硬到能砸晕人的馒头,闭着眼说自己喜欢吃冷食。
两道小身影踩过咯吱咯吱的木制楼梯来到小楼尽头的客房,裴琛坐在木凳上艰难地啃着馒头,丝毫没有以后裴家大少的作态。沈玉枝见他咽得艰难,便知裴琛没吃过这样噎人的东西,他想了想,转身从柜子中取出那碟本该与沈鹂一起分食的荔枝,还在唯有的两颗中分了品相好些的那颗放在裴琛手心。
裴琛很有教养,见小荔枝珍视的样子便知道这一定是“她”不可多得的美味,他拭了拭嘴角,克制住想要去碰第二个馒头的手:“我已经饱了,还是你吃了吧。”
沈玉枝不疑有他,他三两下将口中荔枝吃完后拿过裴琛手心的荔枝来剥。这下换成裴琛看着窗外的大雨,他在想为什么父亲会听信柳姨娘栽赃自己的话语,他在想母亲有没有听到自己的争执担心,他在想...那“人拐子”是不是父亲派来寻找自己的家丁呢。
他遥遥望着裴府的方向出神,干涸唇边突然被抵住一颗圆润香滑的东西,裴琛下意识便张口咬住,等将它全部含.入.口中时才后知后觉那是荔枝的果肉。荔枝独有的清甜拂去满身冰冷疲惫,裴琛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这段时日中唯一的甜意。
这些甜已经够了,母亲还在等着,我该回家了。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沈玉枝指了指他身上的衬衫,北城学堂半年的学费甚至能买下一整间青楼,养尊处优的少爷为何在深夜独自行走在大雨之中。
裴琛没有回答沈玉枝的问题,他吐出荔枝干净乌黑的果核,反问道:“我要回去了,你想离开青楼吗?”
这一问将沈玉枝定在原地,裴琛看着小荔枝的眼睛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直到桌上的荔枝皮变干发卷,直到窗外雨声渐低,沈玉枝这才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想。”
“为什么?”裴琛明显对他的回答感到意外,即使他年岁尚小,但也知道青楼是何等吃人的地方。
“我之前很讨厌这里,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甚至怨恨过母亲为何要将我生下来受苦,”他一寸寸捏过自己的右手,仿佛这样能将骨缝中的疼痛压制:“直到昨日现在才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无根浮萍。”
“我在这里至少有一份活做,有一间房睡,生于此长于此的我离开青楼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沈玉枝脑中浮现柳老爷阴狠的面容,他的声音颤抖,顿了一下才勉强继续道:“我亲眼见过城外易子而食,出去了才是真正的吃人。”
“...”
裴琛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沈玉枝不欲再答,他指着街上开着双排灯的老爷车与半柱香前便在楼下撑伞等候的管家道:“你该回去了。”
“回来了?”
院外传来掩不住的痛苦叫喊,裴老夫人闭着眼睛坐在檐下,手指不停转动着佛珠。
“老爷去商会之前让管家去寻的少爷,”嬷嬷弯腰称是:“这会儿应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