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姨娘不好了!”
沈玉枝昨晚上熬夜看话本子睡得晚些,此时被这丫鬟没大没小地一嗓子喊醒,连惊得心口怦怦乱跳。他忙里忙慌地坐起来,还不忘扒拉出雕花木床里侧的首饰匣子抱紧。
“别瞎说话!” 他半晌才回过神来,沈玉枝其人避谶地紧,赶紧让小桃对着屋外呸呸呸了几声。
“什么叫我不好了,我这不是正好好儿的在你面前呢?”
小桃连连称是,她忙给屋内续上燃了整夜的荔枝香,又拿来侧榻上的锦枕放到自家姨娘的细腰后靠着。刚醒的美人眉目懒散娇软,面上未施粉黛却也勾人。
自西洋烫发传入北城后,走在街上便能见各府的大小姐们烫着时兴的波浪公主卷,再戴一枚漂亮的蝴蝶结发圈,就连府里的丫鬟也偷偷拿烧红的火钳给自己卷头发,唯有沈玉枝怕火怕热地不肯去做,一头乌发垂在腰间丝滑如瀑。
比起轻飘飘的蝴蝶结,他更喜欢怀中沉甸甸的首饰匣子。沈玉枝打开木匣,只见里面珠光宝气码地整整齐齐,他将它们挨个儿拿起来往头发上比量,像松鼠检查屯粮般从贵到便宜的全部试了一个遍,直至数到最后一根光溜溜的银簪才作罢。
他用簪子的尖头挑开木匣最底层的暗格,珍重地将那不起眼的银簪子与一张按着方正红印的纸放在一起。
空中传来一声轻笑,沈玉枝半点未觉。他重新拿起匣子里那套最贵的宝石头面,这是裴老爷在拍卖场上一掷千金为自己买下的奢饰东西,找遍整个北城都凑不出第二套。
“奴婢方才说的不是您,是....”
小桃这才从自家姨娘的美色中回神,她急得不行,却又知道万万不能在玉姨娘清点自己财物时打扰。
上一个敢碰玉姨娘首饰的已经被送到最远的东厢房里,吃住几乎与粗使仆人们一起,就连老爷一面都见不着。
小桃想不明白,按道理府里也没短了这位姨娘的衣物吃食,上月末却自己受不住冷落吞金而亡,当场便破席一卷,扔乱葬岗了事。
如果沈玉枝能听见小桃的心声,那他一定会大呼冤枉。
自裴夫人去世至今,裴府统共有过五位姨娘。最先入府的柳姨娘是裴老夫人的娘家侄女,生了二少爷裴琏,跟在裴鸿祯身边的日子甚至比裴夫人还要早。
裴府后院的管家权却与这位没半点干系,而是由第二位姨娘——燕如烟在管,燕如烟因着自己是与已故裴夫人同时进府的表妹也颇为受宠,裴老夫人也时常忽略自家侄女转而帮衬着她。第三位姨娘姓白,据说精神不太好整日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不出门,沈玉枝也只远远地瞧过两眼,白姨娘弱柳扶风,身边丫鬟亦步亦趋看顾地紧。
沈玉枝排行第四,也是自裴夫人去世后府中第一位新人。
排行第五的那位也不知算不算是正经姨娘,她本是柳曼凝柳姨娘在内院洒扫的丫鬟,看见府里进了新人之后便起了爬.床的活络心思。也不知她是怎样得的手,只知道自那一夜过后裴老爷再也没去看过她。
高门大户里的仆从皆会看眼色,自然知道谁才是最终的主子。克扣衣物、月例,每日送来的剩菜馊饭比作柳姨娘内院丫鬟时还不如,实在活不下去偷盗时还被沈玉枝和裴老爷抓了个正着。裴老爷虽然心善,但作为商人的他最厌恶这种偷盗之人,更何况还是府中内鬼。他本意是将人直接打杀了扔出府外去,当时沈玉枝分明还给她求了情。
怎么现在都传是我将那位嗟磨死的,沈玉枝实在有些心累,我铁好人。
他索性闭眼问道:“不是我,还能是东厢那位从乱葬岗里爬出来了?”
小桃缩了缩脖子,顿时感觉周遭阴风阵阵。她忙不迭地双手合十往四面都拜了拜,这才小声说道:
“比这还要恐怖一点。”
“嗯?”沈玉枝睁开眼睛。
“是老爷出事了,”小桃左看右看,确认隔墙无耳后才附过去说:“遇上山匪截道,今早被人差车送回来的。”
“前院乱成一团,管家正打发丫鬟到各屋里请人,奴婢脚程快些,不过这会儿也应该有人来请姨娘过去了。”
沈玉枝闻言立即惊得从床上站了起来,他不慎将脑袋直直撞在床顶雕花的木头上发出咚地一声响,登时痛地眼泪汪汪抱着脑袋发晕。
小桃赶忙上前去扶,管家正巧跟在丫鬟身后推门而入,他看见沈玉枝弱柳扶风只能紧闭着眼睛靠在小桃身上的样子,以为玉姨娘听闻老爷去世的消息后伤心到几欲晕厥。
老人浑浊的眼中多了几份真情实意,管家的声音中带着叹息,第一次对沈玉枝改了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