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陌寻芳扫地出门的季秋枫脸色青黑如寒山,他眸里淬了怒火,能把岳离商背影烧成灰烬:“你真是!好、得、很!”
该告知于他的事只字不提,不该讲的混账话倒讲了一大堆,岳离商他真是好得很!长大了!翅膀硬了!!
老妈子一般操心岳离商的胃疾,结果灵朔长老早就带他治好了,还藏得密不透风,叫季秋枫颇有种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的耻辱感。
岳离商将手里的药草送进门又出来时,季秋枫早就一挥衣袖走远了,步子端的是快又急,衣袍边缘都沾上尚未干透的晨露。
不知缘由,岳离商仍是快步飞奔去追。可季秋枫火气太大,步子便越迈越快,哪儿是岳离商能轻易追上的。
直至追到季秋枫寝殿,也并无任何解释的机会。距季秋枫再次闭关仅余一日,他早就做好决定,打算请月芊秋帮忙护法看顾内外。
不仅是因为上次闭关后的所遭所遇,更是因为五日过后,便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大日子。
几月有余,驻留蓬山的北望长老及其弟子总算归来。一行人折损过半,北望长老更是伤重难治,昏迷不醒。
即是这一日,魔印现,召君令出,清正殿前诛邪物。
季秋枫看起来比月芊秋还担忧几分,一盏茶水凉透了也没饮下一口:“月师姐,借你一寸月光。”
月芊秋垂首而应,忽又问他:“你来还是我来?”
季秋枫毫无犹豫:“我来吧。”
给了岳离商的东西又要收回来,他只能偷偷摸摸去做,再假手于人就更说不过去了。
这几日,少年岳离商亦不便现身人前,季秋枫理所当然的想不如一并关起来,待这件事了,他带岳离商离开这是非之地。
季秋枫觉得,乱世之中,苟全性命已经很好了。
然而他想太多,才冒出这个想法就被系统一通警告,简而言之,刑罚既定就不可避免,不管哪个岳离商,五日后必须有一个绑在清正殿前。
事涉重莲依旧一样,他辞行时季秋枫只能言问几句:“为师给你的信既然看了,还是要下山吗?”
重莲双膝跪地,重重叩首:“请师尊,逐弟子出门吧。”
他跪伏在地,姿势尤其恭敬,墨色发丝铺满了后背,可最先落入季秋枫眼中的,是那根再也没有改换颜色的白发带。
上修仙者以救世渡人为任,并不包括皇族在内,贸然插手皇族气运,他会死的,就算他本为皇族一员,结局仍不可改。
可是,这尘世本就是这样,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一样,殊途同归可谓幸甚至哉,行道不同也不能强求。
废去一身修为看似能解此局,可重莲苦修数年,必是比杀他更残忍。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被扔进龙潭虎穴,顷刻间就会被剥皮抽筋。
季秋枫实在不忍,也无可奈何,亦不想把人逐出门。
于是只好扶起他,把重金求来的釉色瓷瓶递过去:“这些年,你受苦了。”
重莲的灰瞳与季秋枫的银丝一样,都是经由迫害荼毒的结果,人没死,却也不能好好活着。
每到夜深,风刮雨临之时就尤其难捱,那股痛蛇形而绕,几乎是把人骨头嚼烂了,浸入透四肢百骸。一个双目红肿,无法视物,另一个头痛欲裂,恨不能剖开脑袋把那些病痛剜了剁了。
陌寻芳神通广大在承诺救治就决不食言,多年过去仍叫人看到了一丝希望:“还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没想到这个东西销声匿迹了几十年竟还能寻到!”
季秋枫问:“不会是皇城吧?”
陌寻芳掂了掂金袋子的分量,分毫不差才道:“猜对了,但是没奖。”
季秋枫:“……”
“承蒙师尊多年关怀,弟子重莲,今日拜别师尊。愿世无余污,君长享安宁。”
追寻光与热,有些人愿做飞蛾,愿为蜡炬,愿成垫脚石,头破血流,九死不悔。
岳离商侯到丑时末终于没撑住睡了过去,不过没睡安稳,季秋枫一推门他便惊醒,掀开酸胀的眸,脑袋略微发沉,太阳穴隐隐跳突似有痛感。
同月芊秋交谈这么久已叫白日里那些火气烟消云散,注意到岳离商的动作,季秋枫忙拉住他:“脑袋疼?”
岳离商这孩子直爽又实诚,开口便欲解释道歉,季秋枫先发制人,道:“别一开口就只会对不起,我不想听。”
把人拉到平时休憩专用的矮榻上,季秋枫坐在一端,眼神示意岳离商躺上来。岳离商诧异片刻,还是乖巧的躺了上去。
岳离商记得,他十四岁之前也经常这样躺在季秋枫腿上的,可是后来再也没有纵容,他舅舅好面子,被赫连长老笑过一回便再不肯如此。
如今岳离商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倒引得季秋枫怜悯之心大盛:“闭上眼睛,我给你揉揉。”
不像上回那样痛得目眦尽裂,要把脑袋撞破了才好受些许,季秋枫指尖轻轻触上,打着圈按揉,果真尽除不适叫人十分舒服。
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指间又带有淡淡香气,若不看这张放松时就很冷酷拒人的脸,那便温柔得一塌糊涂了。
岳离商双目微阖,两手交叠放在腰腹上:“胃疾之事没有告知舅舅,舅舅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