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修为也不算低,至少较他绰绰有余。
“什么时候?”
重莲睫羽下垂,他攥紧拳头,悲恸不忍:“尚不知。”
是在某日突然发现的,天光方亮二人便已阖眸长逝,身无创口,亦无邪气遗痕,只知灵核有异。
午间用饭时岳离商才发觉所有人都素衣雪带,只他一人衣着未变,发带悄改。
落座半晌才见季秋枫自二楼缓步而下。他一袭白衣如霜铺雪映,银发半扎半散直落臀部,眉目若画,负手而立,身姿优雅,端的是衣袂飘飘绝代风华。
那张俊脸上忽略不掉的冷淡气息,他一走近,窃窃私语的弟子尽皆安静下来,恭敬道:“问师尊安……”
季秋枫颔首以应,随后坐入席间。身侧挨着岳离商与玉陵川,他看了看,默不作声端起碗。
一口饭还未喂进口中——
“舅舅……”
“师尊……”
同席的三位少年不约而同给他夹菜,一个是清脆爽口的小白菜,一个是入口即化的蘑菇炖鸡,而岳离商夹的却是季秋枫一向喜爱的小笼包。
空气似乎凝固了。
包子——!
季秋枫凤眸微抬,看一眼便觉浑身不自在。
罗、子、烧?!!
忆及这个词刹那间气血上涌,季秋枫呼吸紧滞,登时惊悸不安慌错失神。很快胃部开始倒海翻江,攥紧筷子的手捏得泛白,浑身上下如虫蚁啃噬,钻近血管里游蹿喋血。
——呕!!
他险些就要呕吐出来。
一张脸冷的几乎要冻死人,咬碎银牙才不至于大发雷霆,他胸膛微微起伏,倏尔摔碗,但极力保持着镇定道:“没胃口,不必了。”
而后袖子一拂,几乎是狼狈不堪、逃也似的离开。
此刻关于包子的认知除却罗子烧再无其他,除了恶心再无其他感受。
毕竟一个人被剁成包子制成美味,送到昔日故友亲朋身边,他们虽觉味道怪异,可如果无人告知究竟从何而来,他们只会觉得还不错还算美味。
恶贯满盈的再世魔祖是怎么做的呢?
他等所有人享用完毕,而后挨家挨户登门告知——你知道包子从何而来吗?你觉得味道如何?
嘘……本尊告诉你,是用玉梧仙尊的贵体做的,本尊为它命名为——罗子烧!怎么样,是不是很美味?
多么理直气壮!多么變態!
剁人的时候,再世魔祖白煞煞的脸庞终于露出几分微笑,弯弧浅浅一如既往:“……舅舅喜欢的,阿离也喜欢。”
他要还喜欢包子?那他岂不是也成了變態?!
怫然不悦的季秋枫回到房间便猛灌茶水,心头憎恶拔地而起如平添几座高山,一口气灌下一整壶才雨过天晴风平浪静。
他沉沉喘息,倒于桌上微微颤抖,好半晌方拾掇无遗。素衣白袍,银发冷面,他还是碧海生资深望重的玉梧仙尊,人人敬重畏惧。
包子固然令人作呕,但某些人的脑子更令季秋枫深恶痛绝,恨不得破开一窥,看看其中装的究竟是不是屎。
“舅舅,你在不在?”门外传来岳离商的声音。
本不打算应答,季秋枫实在气不过,毫无耐心道:“不在!”
门被推开,岳离商一路小跑进来。他提着一个食盒,憨然一笑:“……哪儿有人不在还回答的。”
少年笑起来阳光干净,唇畔一对小弯弧看起来纯真无邪:“舅舅你胃口不好吗?我给你带了些糕点,有梅花糕,罗汉叠,还有你最喜欢的……”
一张俊脸倏地开裂,季秋枫面目冷炙,咧嘴一笑:“包子?”
根本不用岳离商回答,季秋枫冷淡道:“放下,出去。”平静的不像他。
岳离商还想说什么,但深知以前的招数肯定不奏效,他便只能小声叮嘱:“舅舅你记得趁热啊,冷了味道不好,还有什么需要的叫我也可以,我就在楼下……”
一如许久许久之前,季秋枫面目虽冷,语气也严厉,可他就是觉得高兴。
“我都说了不要逞强,你觉得打架赢了很威风么?”
严冬,他十岁。
“怎么?你走路都不用看路的?!”
初春,他十二岁。
“食不言寝不语!!”
酷暑,他十四岁。
“课间我讲了两遍还是记不住?现在就去罚抄!”
仲秋,他十五岁。
满世界都是季秋枫的声音,尽管责骂居多,但被人在乎的感觉是任何东西都比不上的。
而今他十六岁,束发已逾弱冠不及,半载还未过,生机蓬勃的事物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质腐朽,融成烂泥。
半访山色云光合,扫落秋风寒骨浊。
双溪还似明月来,覆水偷渡凌霜落。
唠叨完离开,回身合门,岳离商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还未走远,里间便传出一阵噼啪声响。
清脆又刺耳。
那是碗盏碎裂的声音,壶碟齐飞,当是怒极之下拍落的。
岳离商顿住脚,既不回身也不离开,他睫羽垂落,忽而间四肢无力,眸底惊讶一瞬又被其他的神情代替。
分明是炎炎烈日,可他好似被厚重的霜雪倾覆,冷倒是其次,首当其冲便感觉胸腔尤为难受,仿佛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以致头昏脑胀,眼前暗沉好半刻。指甲不由自主深陷掌心,攥得发颤,显出红紫印子才松开。
他好想冲进去问问季秋枫,问问他舅舅——
手串我丢了是我的错。
可是,舅舅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呕……”
突然传出的呕吐声将他遏制住,岳离商好似一尊石像,冰冷僵硬无法动弹。
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作了一句无声低喃,高傲自大的小兔子音若蚊蝇,宛若一条丧家犬:“……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了?”
像他们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