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非想了想,靠近他轻声道:“之前我给你的那颗药丸你还带着么?”
谢辰阳一怔,答道:“在我身上。”
闻非点点头:“待会若是有什么,把它拿出来,烈酒吞服,等我回来。”说着她又瞥了一眼秦北和还在地上喘气的王良,补充道:“他们俩也能用。”
说罢将自己的衣袖从谢辰阳手中挣开,转身跟着雀楼转身离开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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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陀气候高寒,建筑多采用厚实外墙,再加上此时正处深冬,四处通风的窗户和门洞都被严严实实遮挡起来,若无掌灯,简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雀楼领着闻非在宫殿中游走,穿过一条又一条幽深封闭的回廊,直到那些被火烤暖的石墙远远消失在他们身后,凛冽的北风伴着漫天星光重新裹住闻非周身,他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此处视野开阔,天隆城的一切均在脚下,反倒是夜幕仿若触手可及。
这竟是一处占星台,不过四下凋敝,看上去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闻非紧了紧脖子上的羊毛领巾:“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雀楼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这点耐心都没有了,我最可爱的小师妹?”
闻非听到这个称呼,手指骤然蜷了蜷,却还是嘴硬道:“国师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其实她心中明了,方才在大殿中拿出金针的一瞬间,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雀楼转过身,毫不掩饰地在闻非脸上那张面皮来回打量:“师妹即便要易容也不选一张好看点的皮,难不成是因为你们大晟人那些狗屁规矩,担心别人因为你的脸而不相信你的医术?唉好好的一个小美人,要我说你真是被师父教坏了脑子……”
闻非打断他:“你已经被逐出师门,没有资格再喊师父。”
在闻非的认知里,包括她自己在内,疯老道碎骨当初共有十名弟子。
碎骨收徒不看出身,不论家世,只看天赋和眼缘。当年碎骨“捡到”闻非时已经年过六十,早年间收的弟子们早已各自自立门户,均是大晟各州乃至周边属国名震一时的医者或术士。
师兄姐们的名声赫赫,可闻非也只是听说过他们的名头,而真正见过的除了如今远在西戎的九师姐,便是眼前这位北陀大国师,雀楼。
除了当年她为了求生的“死皮赖脸”,她其实一直不明白当初疯老道到底是如何看中自己的,毕竟与她这些师兄姐比起来,她除了记性比较好以外简直一无是处。
九师姐来自西戎深山部落,善蛊;雀楼出身北陀,善毒;可轮到闻非时,碎骨捋着自己那把灰白的胡子,拍了三天脑袋,最后竟把金针和术刀传给了她。
她问为什么,碎骨却只是拎起她后衣领扔到药典前,一边看着她背书一边说:“许多大夫一开始也不过是个抓药郎而已,须得手上挂几条人命,才能真的明白身为医者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你与他们不同,我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明白死亡可贵的。”
“刀这种东西,既能是杀人凶器,也能是救人神器,关键在于掌握在谁的手里。”
在闻非看来,疯老道对待他们几个徒弟都差不多,都是那般唠叨和喜怒无常,却不知为何唯独对待雀楼多了几分语重心长。
疯老道曾说:“雀楼这孩子,天资聪颖,却是个痴儿。”
闻非一开始不明白“痴儿”是何意,直到雀楼被发现用活人试药,疯老道暴跳如雷,折了他的右手,用大棍子将他赶出了师门。
原来雀楼的痴,竟是炼药成痴。
说起来,闻非能有今日这般“百毒不侵”,还多亏了这位“师兄”的赐教。
雀楼听着闻非这毫不留情的话,也不恼,笑道:“你换了身份,又换了脸,真是让为兄好找。不过皇天不负苦心人,竟给元沙那小子撞上了,咱们师兄妹的缘分真是不浅呀。”
闻非皱眉道:“若你拉我出来只是想说这些废话,那就别怪我失陪了。”
雀楼道:“急什么,你千里迢迢跑来北陀,难道不就是想问我火缕虫和曹禾村的事情?”
闻非一怔,下意识摸向怀中的金针:“难道真的是你?!”
雀楼摆摆手:“诶诶,我们这么久没见,小师妹一见面就是这般质问我,可真是让我伤心呀。”
闻非冷哼:“如果这些事请与你无关,你为何会这般清楚,还有那在大凉州和寒州点燃银天箭的,难道不是你的人么?”
雀楼道:“我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无可奉告。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我的确曾经派人去大晟北境找过你,不过那些秘药和开山花全都与我无关。小师妹可不要像师……老爷子那般给我安罪名,不然我可是要生气的哦。”
闻非死死盯着雀楼说话时的神情。她这位前师兄虽然性情古怪,却从不说谎,况且他也的确没有骗她的理由。只不过在大晟北境连续掀起大案的根源都与北陀秘药有关,他既然身为国师,难道真的那般清白,她也是不信的。
雀楼好似知道闻非在想什么,又道:“别这样瞪我。看在同门一场的情谊上,我再透露给你一个消息——大约五年前开始,国库中的开山花就开始莫名减少。”
闻非不解:“对于北陀王族而言,使用秘药的地方多了去,少一点有何稀奇,难道你们的药师不会制作新的补上?”
雀楼笑吟吟道:“非也非也,离奇减少的那些开山花并非存在一般药房中,而是在怀月公主死后,被封存起来的那一批。而且不止开山花,由怀月公主研制的那些毒物,几乎是以每年恒定的量在减少。”
“王族药库中,可是出了一只不得了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