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刻嘀嗒,英芝殿的屏风不敢撤,外殿隔出的议事厅中,温季正打量屏风画作。
北面的屏风上刺绘红日高悬,灯烛映过,隐约透出屏后高台上威风凛凛的龙椅。
“温小将军。”
温季闻声蓦地回头,眼神直了一瞬,这不是前几日圣元门见到的美人吗。
裴绪走近见礼,说:“陛下的头风已然见好,但耐不住这几日风凉,御医过来请脉施针,将军在此稍候片刻。”
温季性子急了点,但一见着人,再急也压下去了。
陛下召他入宫,既然没吩咐让他走,他肯定是走不得的。
温季也没失分寸,只道:“万事以龙体为重,我在殿外候着。”
说罢,温季却见宫人搬了椅子过来。
“不敢殿前失仪。”温季忙说。
“陛下赐座赐茶。”裴绪提醒道,“陛下心系边关,既已到了玉京,这么冷的天,怎好让小将军在外等候。”
椅子已经搬到温季脚下,他便提了提嗓门,高声谢恩。
来之前,苍浪跟他说过,殿前议事,一般只有谢太傅能坐。
自己怎么也这般待遇?温季总觉得奇怪,心里没底。
陛下登基不过半年时间,加上龙体有恙,所以这些时日,他们边关得到的调令实在少,且因此缘由,各地节度使都难以入京面圣。
新皇是希望安内还是先攘外,他们压根无从揣度,行事风格如何,也无从得知。
温季家,娘亲和姨母们的请脉,都固定了时辰。皇宫制度森严,他不大相信御医会突然过来。既召见自己,又先把自己在外殿放一放,陛下龙体到底如何了?这是谁的安排?他得面圣之后才知道。
那现在又是要试探什么呢?
温季虽说是常年在东北道“混迹”,但也不像崔瀚一样冒傻气,心里有些小九九的,要不家里哪能放心把他丢过来。
裴绪转身出去端了茶,又一声“温小将军”叫住。
他俯低身子,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很近,温季不由得被那双桃花眼勾了一下。
定下心神接茶碗,温季用没长茧子的指肚摩挲着釉面,又看了一眼裴绪。
真是个妙人啊!兄长说天下珍宝尽在帝宫,果不其然。虽说内宦只能算得半个男人,却也是顶好的品相。
可惜了,现在不是风花雪月的好时机。
眼前人是妙人,氛围就不是很妙了。
温季有了些许矛盾,他始终感觉这人兴许是要说点什么,可人家笑的温柔,莫名能让他的疑心少一半儿。
思来想去,温季便先开口:“我瞧着中使略有些眼熟,不知如何称呼?”
“奴婢裴绪,内侍省五品常侍。眼熟,许是因为有幸同温小将军在澄玉湖遥遥一见。”
温季没想到对方很直白地自报家门,还主动提及,嘴角都翘起来了。
“只一眼,裴大人好记性。”温季说。
“温小将军气质斐然,记不住才是难事。”
还真给温季猜着了,俩人寒暄没几句,裴绪就开始提家事国事来。
“往年间都是年下才入京吧,今年温小将军倒来得早,想来都护府里这会儿还忙呢。”
温季笑了笑,没提别的,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快要入冬,也不算早了,今年冷,就怕腊月时路上有耽搁。说来我也算常到玉京,怎么没见过裴大人?”
回应这句的,只有草草一句回答。
大概是见人不上道,裴常侍的下一句就更直截了当。
“一冷起来,蛮夷怕是又要来犯,江北可受此波及?”
温季看着面前温润的裴常侍,边笑边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是不长这张嘴该有多好,这问的都是什么呀!
裴常侍却好似当真只是同他闲聊,这人立在身旁,微微俯身垂首,为了和他说话而弯腰。笑时情真意切,给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纱,朦胧模糊分不清真假。那神态,好像温季方才的疑心都是错觉。
他吃了口茶,抬眼再看。
裴常侍也穿了层冬衣,难掩清瘦。原本就生的白,绯红更衬。温季拈着茶碗盖子转了两遭,突然发觉这人和自己手中茶碗差不多。
官窑里的上好白瓷,白得通透,肌肤也像釉面一样,细腻光滑。
顺着那一截脖颈往下瞧,握住托盘的,是一双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却不粗犷,指尖带了点粉。被遮住的掌心边缘似是有一抹深色,不知是疤,还是干活时压出来的印子。
有宫人带奏折出英芝殿,裴绪道一句“失礼”,便上前查看。
这空挡正好留给温季,他也有时间打量起此人的身段来。
茶碗盖子“叮当”两声,温季难免想起长兄时常提及的一个内侍,林玉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