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烛煌煌,还未进偏院,苍浪就听到其中管弦之声。
从刑部出来,身上沾染了些许味道,现在都没散尽,苍浪先到后堂去换了衣裳。
玉环叮当,侍从手脚不停,猎风也后在一旁,拿了湿帕子过来。
“你明日去一趟弥山脚下的城隍庙。”
猎风递上帕子,道:“是为了静观音?”
“嗯,找附近村庄里的农户问一问,或是带上我的牌子到那边县衙去问。”
“是,”猎风应下,心中也觉怪异,道,“这两个人难道有联系。”
一个北衙的指挥军使,怎么会跟江湖上替人消灾的刺客扯上关系。
“大有来头啊。”苍浪笑起来,“方玉尘也不简单。”
侍从重新给他挂上玉佩,比起常年劲装,宽袖长袍层叠,更添几分风流。
偏院寥寥几位宾客,说是小聚,却热闹非常,苍浪甫登亭台,就见两人已经落座。
赵云时这回也推了琐事,一起过来赴宴,东北道说来算是半个关外,大家都在水深火热的战场上熬过几年,聚在一处有话可说。
另一人松青劲装,还束着护臂,额间一抹嵌了羊脂玉的发带。
见人回府,他起身来迎:“这是你府上还是我府上?哪有让客迎主的道理。”
温季笑起来,还跟苍浪有着差不多的洒脱模样。
“别来无恙,温大将军还好?”苍浪拍拍他肩膀,让他入座。
温季大手一挥,“我爹好着呢,老当益壮啦。”
苍浪撑着凭几,让人给他斟上酒,“入京觐见,还以为你要多花上些时辰。”
温季过午时才入城,卸了兵甲准备觐见,人都到英芝殿了,其中内侍却推脱下来。
眼看着几个御医往里赶,温季就知道今日怕是难见天颜了。
“我看情况不大好,大抵要过几天了,反正我年后才回江北,怎么都见得到。”温季说,“我出来的时候正好见谢太傅入宫。”
“嗯——”谢琮一边找碧清一边说,“老爷子忙得很,我在府里每日请安都有找不见他的时候。”
关内关外规矩不一样,关内不止有月贡,还有年贡,腊月开始,各个都护府都备好数队马车,分批押运至玉京,节度使也多在岁末觐见。
关外虽无年贡,但还是要进京面圣,温季自打会骑马,年年都跟着长兄入京,跟他们几个都熟得很。长兄负责朝廷大小事宜,他就顾着跟谢琮他们几个混迹,只是年末时日太短,玩不痛快。
三人都是长留玉京,差不多的见闻,多是听温季聊上几句东岭战事,几人很默契地都没多提,温季心里也明白。
但明白归明白,生气归生气。
“十四,你知道我大哥每年给他们派出去了多少兵吗,”温季指尖摩挲着酒杯,语气轻松,话却不轻松,“粮食给他们调度,自己的兵也借出去,兵器甲胄马匹就更别说了,他们现在的战马有三成还是找北溟借调。我大哥忠义,但兔子急了也咬人呢。”
这事说来,苍浪还真很难当面跟他解释。
赵云时帮忙打圆场,道:“你别提了,他也是被人叫过去之后才知道。”
“可不是么,别说十四,给我爹气的半个月没下床。”谢琮说,“这事过后我就很少见他了,他是怎么想到去找魏熙的?”
“找师父问来着,王少傅。”赵云时说。
经他一提,谢琮才反应过来,他俩也算师兄弟了,怎么赵云时好好的,崔瀚就...哎!
“跟叶景吃酒的时候,看起来像是被人摆了一道。”苍浪补充了一句。
谢琮更觉得不可理喻,“他他妈跟叶景吃什么酒啊?”
温季眼看几人道出原委,并不表态。
谢琮眼尖,看他一眯眼睛就知道要坏事,赶紧把碧清叫过来给温季消消气,“大名鼎鼎的明月楼掌柜!十三,这不你写信说惦念的碧清。”
谢琮一贯会说话,奈何温季穿的人模人样,性子却是个落拓放荡的。
信是寄给苍浪的,原话是“一睹酒池肉林风流之姿”。
几人轮流哄了几句,才让温季暂且把崔瀚的蠢事放下。
司乐台上献舞,温季撑着下巴,笑道:“怪不得是司乐。”
说着,他就想起来另一件事儿。
“我下午入宫时,虽没见到陛下,但见着了个美人,怪不得我大哥原先面圣不带我。”
苍浪就笑:“哪宫的娘娘?”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得让我活命。”温季玩笑着捡了颗葡萄扔他,“林少监带我出宫的,路过圣元门时,打远处见了个人。”
不止看见了,两人对了一眼,远远儿的。
这一眼,给温季看得心里痒痒。
“圣元门?”谢琮一听他提起,就知道是在哪里遇到了,疑心问道,“隔着半个澄玉湖吧,这么远能看出来什么。”
“那不一样,”温季声音拉得很长,笑道,“我和你说,真正的美人,隔多远都能看出来是美人。单一个轮廓,足矣。”
谢琮对美人就没远观过,他想怎么看怎么看,抱在怀里看,床榻上点灯看,马车轿辇里也看。
只可远观不可近玩焉,这话谢琮从没理解过,再不可近玩的花,他随便一伸手就能够到。
还是头一回听温季这个说法。
苍浪只问:“然后呢?”
苍浪和赵云时都是时常入宫的,尤其是赵云时,他一半时间都在宫里走动,温季说完美人俩字他就知道了。
“是不是清瘦,桃花眼?内侍省的常侍。”
谢琮没有官职,接触的少,赵云时说完后他才反应过来,咳嗽了几声。
别是那人吧,好看是好看,狠也是真狠。
温季道:“的确是瘦,绯红官袍,是不是常侍就不知道了。林少监言语间不大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
谢琮给他解释王林二人关系,温季就笑起来,“我管他这个。”
他是真浪荡子,温家家风粗犷多了,苍浪好歹上边有个长兄死死压着,温季就属于从小到大没人管,上战场或是读书都无所谓,东北道由他野去。
从小到大都这样,现在也是,自己在玉京的房子不住,非要住在苍浪府上。他们两个关系好,江北都护府设立在东北道最北边,跟北溟离得近。
离得近,来往也就更多,两人在节日或年下都会相聚,年纪相同,很容易玩到一起。
十四五岁时温季去北溟玩,还直接开口找镇国公要人,说要带苍浪去东北道小住几天。毕竟年纪小,还是客人,镇国公也架不住他撒泼打滚,于是苍浪在东北道一住就是一年,直到要开战了才回去。
吃酒浑话,直至午夜。
临走时,赵云时是唯一一个还算清醒的,他还有公事。
苍浪勾住他肩膀,笑嘻嘻问道:“方才温十三说的那个内侍你有没有印象?”
“我猜嘛,裴常侍,我跟你说过的。”赵云时直说。
他实在忙,许多聚在一处的时候都缺席,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也知之甚少,有时候人和名都对不上。
“对,就他。”苍浪说,“我昨夜里回府时见他带了拐杖出来,不是说当差当得好么,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