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绪以为王中尉真要放过他这一回。
英芝殿伺候笔墨的只有三人,没了自己和许顷,另一个常侍察言观色的本事没修够火候,王中尉也知道那小子呆愣,不顺手。
但裴绪还是想多了,半年俸禄说没就没。
从内侍省出来,裴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望着太极殿玉瓦叹气。
这下真是两袖清风了。
眼前不止这件事让他头疼,方才杨少监还告诉他,贵妃的气还没消下去呢,刚替裴绪当值的内宦直接被留下。
意思再明显不过,伺候就不必了,但罚你的,得继续挨着。
这可不行。
姜枫那处的银子来源少之又少,师父的银子又要做他用,裴绪养家糊口本就勉强。
算了下时辰,贵妃这时候应是午睡刚醒,裴绪打起腹稿就往英芝殿去。
走到一半,路过莺鸣园,四下寂静时,一个掖庭的小内宦快步跑过来。
“裴常侍!裴常侍!您要往哪儿去?是去找贵妃娘娘吗?”
内宦和内宦也有所不同,掖庭里大半都是贵妃在宫内的眼线,这裴绪是知道的。
眼前这个也算是,但也不算,因为这是姜枫特意收买过的人。
他俩整天兢兢业业就干这个了,毕竟裴绪这两边都瞒的身份,很难保证每回都不出岔子,他得多做打算,不能说自己哪天不在内廷就只能耳聋眼盲吧。
“怎么?”裴绪停下来,以为是出什么事了。
小内宦做贼心虚的模样,压低声音给裴绪递消息:“贵妃娘娘昨儿一怒之下也病倒了,上午撑着精神在英芝殿看了半天折子,现下在自己的水月宫呢。”
裴绪有些怀疑,不禁蹙起眉道:“也病了?陛下可还好?”
“陛下午时用了药,现下还未起身。”小内宦忧心忡忡,“裴常侍,您...”
“我如何啊?”裴绪睨了他一眼,转而问道,“温季将军到了没有?”
小内宦赶紧低头回禀:“赵指挥使一大早便迎人去了,玄武大街还封着呢,怕是要晚一些。”
江北节度使千里迢迢送过来的折子就没再发回去过,真要议事,进京的该是温氏长公子,偏派了温季这个顽徒过来,摆明是找茬的。
可单要为了这个闭门不见,倒也不至于。
裴绪想都没想,先怀疑贵妃装病,但时候不对,把东北道安定下来才是重中之重,难道是真病了?
离开莺鸣园,裴绪径直往水月宫去。他并非掖庭宫人,来后宫的时候少之又少。
皇帝做建宁王时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王妃早逝,加上他身体一向不好,以至于现在后宫压根没几个妃子。
等通传等了半晌,出来见他的还是尚仪。
“怎么这个时辰来,你要到晚上才跪呢。”尚仪立在殿外,说话刻薄些,眼睛却先打量一下裴绪双腿。
裴绪汗颜:“那看来还是免不了。”
尚仪也很无奈,两个时辰实在太久了,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也有什么事没办好,才要被贵妃叫过去看人受罚。
“娘娘一时撑不住,也病倒了。”尚仪叹道,“特地叮嘱我,让你别到水月宫来,谁知你上午告假了,我都找不见人。”
“我在内侍省当值,本就不必到此,正是在英芝殿找不见娘娘呢。”
一队宫女端了药经过他们二人,尚仪见此处不便说话,就让裴绪先跟自己进来。水月宫三座大殿错落,澄玉湖引水做池,碧玉交相掩映,尚仪把裴绪带到一处凉亭之后,无人的角落。
“陛下病重,温季又回京,娘娘此时总要主持大局才是。”裴绪抬手挡了挡垂下的柳枝,说,“赵云时和林少监一齐去迎,莫不是娘娘准备与林...”
“与他什么,”尚仪当即打断道,“交好?怎么会。陈氏差点连都护府都保不住,更别说兵权了,否则娘娘也不会来玉京。上次我还提点过你,竟连这也不知?”
贵妃出自江南道陈氏,原也是天下公卿名门望族,可惜陈氏倒霉一些,是林玉衡削藩的开始。
人手中一旦有兵权,选择死磕到底概率就会数倍增长,陈氏是这样,进京朝拜的温氏大抵亦是如此。
尚仪问道:“你来做什么?逃跑的衙役可抓到了?”
“整个玉京府都被赵氏花重金封路,道道关卡,跑不掉的。”裴绪说罢又劝道,“赵阙本就没法审,魏大人该从赵阙手底下的人算起才对。门阀利益勾结得足够多,赵阙就算不想自己的妻儿,也要为赵氏多考虑。”
这是实话,尚仪并非不懂这个道理。
裴绪说:“不如问问魏大人做事如何这般不仔细?王中尉的浓愁写在脸上,谁主此事还真有待商榷。重点在于——刑部要员调动。想来娘娘言路无阻,一早便知。整个刑部都快要换成魏大人门生了,人都是为自己打算的。”
尚仪几乎是被裴绪的一番露骨言论逼到对立面,当即竖起细眉:“仅你一人,还要玩弄挑拨离间的法子,小心玩火自焚。”
“人得为自己打算。”裴绪怜爱地看向她,柔声相劝,“你我也一样。”
“人都看不住,裴绪。”尚仪此时称了全名,似是真动怒了,“能不能审出来是一回事,他活不活得下来又是一回事!”
“我不过一小常侍,是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真有人要做什么,谁都知道我拦不住。”
日薄西山的前夕,碧空如洗,东南方早早出现了一道月影,虚无缥缈,像是笼了层白纱。
“娘娘待我有伯乐之谊,我又怎会对恩人毫不在意?”裴绪言语温存,却十分坚定。
一时间,气焰反凌驾到她头上。
“因削藩一事,娘娘家中兄弟姊妹相继罹难,仔细想一想,仅凭一个中尉,不够吧?”
削藩的提议,寒门最有兴致,但也不可能是一两个寒门弟子的功劳。
科举过去了多少年,一个又一个金科状元立在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