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云回忆着说:“是,昨儿夜里沐浴时我拿浴袍进去,瞄了一眼,却只得见到身形,瘦便是了,可算不得羸弱,骨头软,倒像是童子功,打小练出来的。”
说着,苍浪脑海里又涌出昨夜裴绪沐浴的情形,他藏的不深,但底线明晃晃摆在那了。
苍浪几次见他都有个念头:功夫练得好,身上必定少不了疤。
见苍浪陡然皱起的眉头,丛云到嘴边的话停了停。
猎风没眼力见地打扰道:“夔牛卫中没有用宦官的先例,禁军里也没有,兴许是宫里养的人。”
苍浪没说什么,丛云才接话道:“不该吧?自武帝起,夔牛中尉就一直由内宦担任。手里人再够用,还有禁军呢,要内宦学功夫做什么。”
穿堂风涌进厅堂,帷帐飘摇而动,苍浪织金长袍也轻轻摆着。
屋里才添了香,门童传小厮来报。
“三爷,刑部方侍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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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枫背对裴绪,湿手巾擦完脸,转身把铜盆的水拿出去倒掉。
裴绪像是回自己家,茶都泡好了。
“这是上哪去了,大红人?收获颇丰呐。”姜枫回来放下盆,挨着裴绪坐下,他边说边打开木匣,“多少人想面圣,不得机会,就指着师兄你们御前的呢。”
匣内只有两支金簪,却显得有些拥挤。
“呀,这是好玉!”他道。
裴绪不认得玉,见姜枫这么说,也点了点头。
他又往前推了推另只匣子,回他上一句:“苍府。”
姜枫听后,手指一抬,打开面前的匣子。
木匣不大,五十两的银锭却不小,五只银锭一字排开塞得满当。
“果真出手阔绰,他想跟师兄打听什么?”
“阔绰?不是骂我呢吧。”裴绪从匣子里捡出一锭银,掂量一番,轻飘飘说道,“无非是打听那两桩案子,这我可不好说。”
姜枫说:“怎么净挑咱们不好说的问,指挥军使非要自投罗网,咱们也不清楚多少。”
此时裴绪真没什么能与他说的,毕竟苍浪还没去刑部仔细问。
对方即将获取信息之前,裴绪甚至连编都很难编出合适说辞。
至于没得消息还留下的银锭,这就很明显了——英芝殿屏风一天不撤,就鲜有人能得面圣机会。
在英芝殿能伺候的人不少,但伺候笔墨的却不多。
尤其许顷现在还被关押呢,算来算去,裴绪是最好说话的那个。
跟其他朝臣一样,耳边吹风不只有后宫人才能做,苍浪也想从裴绪这套点英芝殿内的消息。
这无可厚非,但裴绪察觉出一点不对劲。
“他也算背靠谢府了,怎么都不该来找我,不方便。”
“你们不是...”姜枫犹豫了一下,才说,“旧识?”
裴绪抚摸着木匣上的雕花,心想,是吧,算是,那就更不该来找我了。
“我还想他跟师兄你作对呢,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吧?”姜枫说话一针见血,“说不准是拉拢人的一种手段。混蛋犯浑时间久了,哪怕做一丁点好事都会让人欣慰,没准就靠这一点欣慰感化你。”
“那还真是辛苦他了。”裴绪差点翻白眼。
苍氏家业从不在玉京,甚至可以这么说,苍浪是整个玉京里最没有必要在做官上下功夫的。
大燕开国以来,高举谋反大旗的都护府,天下十之八九,可北溟从未出过任何反贼。从这天下改姓起,勤王平乱之事,除夔牛卫以外,就是北溟军来做。
其他宗亲也好,勋贵也罢,没有任何一人能像苍浪一样佩刀上殿。
最起码在君臣关系这点上来说,苍氏是绝对的安全,安全到新皇还没来得及跟北溟打交道,就敢把北衙交给苍浪。
原本是用不着操心的,家里却非要给他谋个上将军来做一做。
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难不成只是苍氏布过来的一枚棋子?是为了放任苍家在北溟逍遥快活,还是为了注意东岭动向?
同样的事,姜枫也没想通。
“师父说过,这人可不是傻子。说来我倒愈发感觉他和传言中的那个苍氏三子差不多,也不是纯粹的纨绔嘛。”
裴绪吃了口茶,说:“是啊,就凭他能在闯宫前一日去截我。”
这敏锐仿佛是把玉京当成北溟的北境山了。
苍茫一片的雪原上,鹰隼盘旋俯瞰,眼珠一转就能精准锁定猎物。
他嗅得到危险。
这比裴绪想象的更要棘手。
做了多年刺客,这时候再回想起来,昨夜里竟能安睡一夜,裴绪都怀疑是不是他给自己下药了?
“那大概不是吧?”姜枫跟他意见不大相同,“他肯定是猜到你要报复的!他了解你。更别说,师兄你还真让他逮住了。”
“我没有,那是替王中尉跑了一趟,去拿外阁的消息。”
不过那时苍浪没问就是了,裴绪绝不会说的消息,苍浪能看出来,也不想浪费口舌。
“他来玉京时师父就察觉出不对劲了,因为实在没理由,只是几年下来都没抓到尾巴。”姜枫说,“泡在战场上的武将和浸淫官场的朝臣是不一样的,按师父的话来说,苍浪属于二者俱通。”
说白了,苍浪并非跋扈之人,平素吊儿郎当,真到紧要关头他可从不含糊。
上回被崔瀚硬拉上英芝殿,就能看明白。
魏党不稀罕他,用停贡给他设局,他看得出来,却没理由管制崔瀚,没想到崔瀚这傻子不止往里跳,还要把苍浪一块扯下去。
总归裴绪也有自己的打算,现在抓不住苍浪的目的,以后未必。
反正银子到手了,他可不会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