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心折罪,不如下回带两包好茶过来。”裴绪道。
昏暗房中只点了一盏灯,裴绪说罢就在灯旁干坐着,一动不动。
常言灯月之下看美人,苍浪此时更觉得邪乎。他明知裴绪是个心思极重的人,心里难免还是为了这副皮囊而生出许多怜悯。
烛影在他面颊跳动,裴绪眉尾轻轻一挑。
“看够了吗?”
苍浪回过神来,突然问道:“今儿怎么改了性子,肯让我来做一回座上宾呢?”
事出反常,必有异象。
裴绪反问道:“玄武大街万步有余,咱们撞见,怕也不是偶遇,将军单是想看看伤势?”
“那当然不是,我头一天上任,总要盘算盘算你如何报复。”苍浪说。
这话说的够不要脸。
“前嫌太多,咱们不如都抛下才好。”苍浪继续道。
没等裴绪开口,木门突然传来一声响动,白马蹄子原地踏过几步。
“客人不少啊。”苍浪笑起来,他听到远去的脚步声。
裴绪眸子里的烛灯一跳一跳,将他整个人衬出了许多活气。
“同僚照顾,”裴绪说,“你这匹马是北溟的种,玉京里几乎人人都认得。”
“如何?”
“还能如何?不过是败坏将军声誉而已,说些不大入耳的。”裴绪说到此处突然轻笑,“当日给你送几个倌儿就发起火来,这不伦不类的话要是让你听见,岂不是要割了他们的舌头。”
“那是你送的不对。”
苍浪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他也不准备去追人,即便他知道方才必定是裴绪真正的“同僚”。
他进屋在裴绪对面坐下。
“你坐在那,多少衬得他们不入眼。”
“听起来这么不对味儿呢。”裴绪道,“内宦买人进府的事常有,被人买进去也常有。只是,我好不容易才留在内侍省,将军可别现在就断我的青云路啊。”
躺椅吱吱呀呀的响,苍浪提心吊胆的躺上去,甚至不敢太大动作。
裴绪下意识咬着嘴角,“家中清贫,并非不招待将军,实在是有心无力。”
“你睡你的。”
不知苍浪在哪捡了颗小石子,他说完后一甩手,石子瞬间飞出,削灭火信,擦着裴绪的侧脸过去。
他看得清楚,裴绪一点没有躲。
对于常年习武的人来说,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基本都是下意识做动作。这时候,不躲才是最难的。
裴绪在面对他时丝毫没有放松。
苍浪最终也没走,好在这次见面的氛围要比前几回都和谐。
算不上“卧房”的卧房中,裴绪侧卧在榻,在一片漆黑中看向那个半新不旧的躺椅。
外边莫名其妙躺着个人,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上回见面还差点打起来,今夜就能睡在一个屋子里了,任谁瞧了都会觉得怪异。
但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戳破对方。
裴绪知道苍浪今夜就是为了的截他,只是他没想到苍浪会如此直白的把自己“看住”。
苍浪此刻的确在看他。
他实在没想到裴绪会松口,把自己带过来。
裴绪做的每一件事的理由都太浅,太表面了,或者说,他看不出裴绪真正的目的。
他突然想起自己府里的几个乐伎。
送来的第一批他收下,第二批被他拒绝。
按理说,要真想在自己身边安排人,总得在人放松警惕之后。但谁也不知道裴绪会不会反着来。
除此之外,裴绪的确有意重修旧好,大概是因为有求于他,苍浪沉思片刻,又觉得不对,应该是利用和威胁。
那就是说,除了阉党、魏党之外,朝廷里还有一股势力,这只隐在暗中的手,手中紧握的尖刀就是裴绪。
裴绪迟早会动手,他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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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三领一队人回到北衙大营时,天色渐明。
大院中的数人脸色难看,两个小将正在捡地上零落的碎铜片,水缸摔的四分五裂,地还能隐约见到点点血迹。
进了屋,王三问道:“这水缸怎么了?”
但刚问完,他看到面前小将额头上缠的纱布,又反应过来了。
“夜里苍小将军过来一趟,见人吃了酒,发了好一通脾气。”有人小声道。
也有人不屑一顾,“咱们本就不该夜巡,多少兄弟收拾包袱回乡了,就剩这么点人手还得替别人当值!”
“是吃得不少吧?”王三打了个哈欠,说道,“我们夜里正好碰见他回去,说吃了酒的要领板子。”
“不错了,你没瞅见院儿里的水么,夜里这位爷给人砸了,也给水缸砸了。那水缸是铜的啊!他拎起人脑袋就往上撞!你看看你看看,脑袋上都快砸出窟窿了。”
那人指了指小将的头,说罢又低声道,“啧,他那刀削铁如泥,铜水缸都砍成那样,这么一闹,吃多少酒都吓醒了。”
“哎,往后的日子就没那么舒坦喽。”王三真心实意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