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不如惦记惦记我,好师兄,你们都不在了,我手头这点银子很难给师父养老呀。”姜枫毫不掩饰地笑,“兴许师父要养我一辈子了,他闲时总要明里暗里说我几句。”
裴绪抬手敲了敲他脑门,见旁边有小贩吆喝着卖吃食,顺手包了些糖瓜给姜枫。
边走边闲话,四下打量时,裴绪一眼瞥见明月楼。
回想起往事,裴绪脚步难免慢了几步。
姜枫见他踌躇,也感叹道:“换掌柜了,明月楼倒是还有几个外阁的,具体是哪个我就不清楚了。”
裴绪心中并没有姜枫以为的“睹物思人”,抑或是情难自已。
他只是下意识多看一会,对于大师兄的离开,他当初理解却仍旧痛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再提起来,心中早已失了滋味。
“你既出来了,想来也少掺和其中纷争。”裴绪淡然道。
明月楼照旧人来人往,即便是白日。
绸缎绫绫,纱巾飘摇。
往来公卿衣料华贵,玉佩玎珰,手中折扇无一不出自大家之手。
裴绪望着明月楼塔尖,层层屋檐下坠下来的铁铃摇晃,仿佛能听到其中管弦丝竹之声。
正待收回眼神,明月楼前却出现了个熟悉身影。
“怎么了?”
姜枫顺着他视线看去,了然道:“谢公爱子,谢琮嘛。后边的是镇国公三子,苍浪。他是北溟人,师兄应该认识?”
红痕还没完全褪下去,再见着人,裴绪只觉颈间手腕又痛又痒,不动声色地遮了遮。
明月楼前,两人从堂中出来,轿还没起,远处匆忙赶来的侍从在苍浪轿窗旁说了几句。
不多时,轿辇出了敬安坊,裴绪在街边小声嘟囔一句:“晦气。”
“你说哪个?苍浪吧?”姜枫打了个哈欠,说道,“他可不是个好性子的,我在宫里见着他都得绕道。镇国公劳苦功高,打一辈子仗才灭了蛮人,他家又是大族。手里有兵,自然在玉京横着走。”
裴绪对此了解甚少,他当然知道北溟打了胜仗,但具体如何,原先他一直有意避开。
听到姜枫说他手里有兵,裴绪才忍不住细问。
“他拿兵权?”
“还没,”姜枫在朝中浸淫多年,比裴绪更熟悉其中缘由,“镇国公退隐,一直不放兵权,但你想,苍氏长公子不是带兵的料子,镇国公也没把兵权交给老二。”
“既然要给他,那也快回北溟了吧,挺好。”
两人继续往小宅走去,姜枫仔细看了看裴绪的神色,思来想去还是问道:“师兄好像不大喜欢他?是有什么旧怨吗?”
“看不顺眼而已。”
-
从明月楼到玉京内的苍府,只有几步路。
一大清早就有人登门拜访,可惜苍浪昨儿夜里在明月楼歇下,猎风过去回禀时,他身上酒气还没消。
宿醉难免头疼,苍浪拧着眉头换了身衣裳,出来迎客时,一见是这人,脸上那点不耐烦瞬间没了。
“林少监,咱们不是昨儿才见么,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林玉衡放下茶杯,起身行了一礼。尽管苍浪洗脸漱口换过衣裳,林玉衡还是为面前这酒人儿叹了口气,往后稍稍退了两步。
“扰了云翳将军清梦,将军可别怪罪。”
苍浪示意他坐下,扯起嘴角,懒懒道:“这是哪儿的话,林少监急着过来,是有何要事相商?”
林玉衡看他一改往日的脾气,只觉得古怪。也不知他是昨夜里睡得好,还是吃酒吃痛快了。
“自然有,陛下昨夜里不只是见了将军。”林玉衡坐得稳当,“这几日急报不断,东岭接连出兵。魏大人上疏直言,首要的,是想让陛下免除各地月贡。”
其实魏熙最开始只是想免东岭的贡,但这样一来,其他大大小小多少个都护府,自然都不乐意,以防有为了此事要起兵的藩镇,所以干脆一点,都免了。
一提这个,苍浪想起来,的确是有段时间没见到崔瀚了。平时他这个没事做的闲散官也是要跟苍浪他们一块泡在明月楼的。
东岭跟北溟境况相似,由着崔氏在那做了许多年的土皇帝。因而崔瀚的出身跟苍浪也差不了太多。
不一样的是,北溟的蛮人已经被剿灭了,先皇当初下旨要灭了蛮族。镇国公多次上书,表示尽量留下妇孺一命,愿意归顺就尽数充与北溟开化,战后数月才彻底了了这一番持续数百年的战争。
但崔氏所在的东岭至今都不太平,虎狼盘踞,部落众多,且占据着良田,兵强马壮,和平是异常短暂的。
东岭似乎很少有不开战的时候,但那地方产的是玉石,土地贫瘠的不是一点半点,崔瀚正为了军粮忙活呢。
苍浪瞥了他一眼,挺纳闷的,“此事要与我商议?”
停了月贡,藩镇求之不得,他根本不可能反对。打了这么多年,北溟也吃尽苦头,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
“商议自然要召将军入太极殿才是,我不过是来同将军谈上两句闲话。”
林玉衡吃了口茶,腰杆挺得笔直,跟坐没坐相的苍浪截然相反。
“我是北溟人,你要我怎么说?”苍浪毫不在意地打趣儿,“怕是有人不答应吧?”
别说旁人,王中尉就不会点头,金吾御林如何先不论,他手里二十万夔牛卫,也靠这些养活。
魏熙是什么做派,苍浪在玉京四年也见识到了,京中世族自不会放任寒门越权,他这些年不断找机会,誓要给世族划开一道口子出出血。
可惜不好下手,他便只能先拿宦官开刀。
“话不能乱说,苍小将军。”林玉衡沉声道。
“那不如派个监军过去瞧瞧?”
苍浪话里有话。
他当然知道朝廷不可能现在设监军,这时候派人到北溟,镇国公怕是要气过去。
他再忠心,手里的兵也不乐意。朝政还不稳呢,就打算砍功臣的脑袋了?
林玉衡自然也清楚,他甚至猜到了苍浪会如何回话。这回过来问上一问,无非是领命走个过场罢了。
“玩笑话。”林玉衡道。
苍浪撑着头,上下细看过林玉衡的气度,突然说:“我倒是有个正经事,想同林少监问上一问。”
“将军请讲。”
“我昨儿夜里出宫时碰上个眼生的内侍,样貌极其出挑,却也没打听出什么。林少监知道,老王头一直不待见我,我总不好直接找他要人。”
林玉衡一口茶没吃完,听他说“要人”俩字,直接呛住,咳得脸上一片红。
苍浪在玉京混这么些年,赫赫有名,任谁都知道他是个风月老手。
但林玉衡想着,也...不应该吧?
“将军,咳,咳,是要咳咳...做什么?”
苍浪笑得顽劣。
“交朋友。”